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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我们大赢可解,魏失东南屏障,怎么又能获益呢?”公子疾问道。
“诸位当看明白,”张仪应道,“庞涓一走,魏国就是落日了。
天下未来大争,必在秦、齐、楚三国。齐、楚合,则无秦;齐、楚斗,则秦得天下。秦与齐远隔三晋,欲争不能。秦可争者,唯有大楚。秦、楚之争,必在商、庸,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更得吴越之众,势力不可低估,秦楚之战,当是惨烈无比。然而,如果齐、楚生怨,楚国就会东陷于齐,西困于秦,东西两战,想不败都难!这是于秦大赢之解。之于魏国,既然已是落日,襄陵迟早都是人家的,晚给不如早给。”
“为什么早给反而好呢?”
“楚得襄陵,意不在魏,在宋,而齐觊觎宋地久矣。今齐、魏起争,魏无庞涓,无望胜齐。如果魏让襄陵于楚,楚、齐必为宋争,只要楚、齐开打,无论齐胜齐败,于魏都是好事。齐胜,力必削,魏可结楚,再与齐战。魏、楚合力,必有胜算。齐败,楚力必削,魏则趁火打劫,收获襄陵之失。”
听张仪讲出这般道理,公子疾、公子华无不叹服,正合议中,魏嗣到访。张仪让二人暂避,将魏嗣迎至客堂。
“张相国,”魏嗣一脸愁容,“在下思来想去,觉得伐齐之事不可轻举。你我皆不是孙膑的对手,没有庞将军,我们没有胜算哪!”
“嗣公子放心,在下已有胜齐妙策!”张仪语气轻松。
“是何妙策?”魏嗣来劲了。
“你马上派人持王命前往襄陵,调锐卒一万,于明日午时开拔,屯于黄池!”
“襄陵怎么办?听朱威讲,楚人……”魏嗣欲言又止。
“襄陵不是有郑将军吗?襄陵为我东南重镇,城高池深,更有八邑卫护,孙膑围困多日未克,楚人即使攻打,昭阳能胜过孙膑吗?”
“敬受命!”魏嗣起身,拱手,匆匆去了。
朱威未为襄陵求到援兵,反倒让惠王抽走了一万守卒。
听完陈述,公孙衍长笑数声,取下他的属镂剑,装满他的酒葫芦,又将一坛老酒搬到桥外,放到朱威的辎车上。
朱威惊呆了:“犀首?”
公孙衍朝他笑笑:“朱大人,借你的车马一用。”
“你……去哪儿?”
“襄陵。”
话音落处,女人抱着孩子也走过来,一声不响地坐到车上。
朱威急了,死命拖住车子。
“朱大人,别不是舍不得这辆好车吧?”公孙衍淡淡说道。
“犀首啊,”朱威情绪激动,指着母子二人,“你去哪儿都成,可……可怎能拖着他们娘儿俩呢?”
“角他娘,”公孙衍看向母子俩,“朱大人不让你俩去,下来吧。”
女人抱紧孩子,没有理他,看向另一个方向。
公孙衍给朱威一个苦笑,扬起鞭子:“朱大人,要么让路,要么,你也坐上来。”
朱威噌地跳到车上:“既如此,算上我一个。”
当魏嗣使人拿着虎符、不由分说地调走襄陵战力最强的一万锐卒之后,郡守郑克的脸色白了。
夜幕降临,郑克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郡守府中。
一双儿女迎上来,子叫郑爽,女叫郑袖。
“阿大,总算是候到你了!”郑袖花枝招展,一脸欢欣地跑上来,扯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衣架边,为他卸去甲胄,换上早已备好的礼服,按他坐在席位上。
一个侍女端来铜盆,盆中盛着热水。郑袖接过,亲手端到郑克跟前,将水中的湿巾取出,拧掉水,为郑克擦脸拭手。
郑克木然地由着她,盯住她看。
“阿大,”郑袖洗完,不无兴奋地望着他,“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郑克摇头。
“是你女儿的生日!”郑袖伏他膝上,指着自己,脸色现出红晕,“我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案子好吃的,就等阿大你呢!”
“哦,我的女儿十四了!”郑克抚摸她的脸与长发。
“是十五!”郑袖小嘴一噘。
“阿妹,十五就该上笄,上笄就该——”郑爽诡诈一笑。
“就你知道得多!”郑袖白他一眼,娇嗔,“人家是虚龄!”扯起郑克,“阿大,走吧,娘和亲朋都在后花园里候着呢,可热闹了。”
“阿袖,”郑克挣开她,坐回席位,“你先去陪客人,阿大与你阿哥说个事儿!”
“好哩!”郑袖扬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大?”郑爽这也注意到郑克的脸色,压低声音。
“明日凌晨,你带阿袖和你娘去趟大梁!”
“什么事儿?”郑爽紧张了。
“没什么,望望你外公。”
“外公怎么了?”
“他……得紧病了!”
“啊?”郑爽震惊,“我上个月望过他,鸡还没叫就把我扯起来,教我练枪呢!”
“那是上个月!”郑克起身,脱下郑袖换上的礼服,重新穿上甲胄,
“去吧,告诉妹妹,阿大有大事要做,你们去陪亲朋玩个尽兴!”挂好剑,提上枪,脚步沉重地走出。
望着郑克远去的背影,郑爽一脸狐疑,缓缓走向后花园。
昏暗笼罩在黎明前的襄陵城头,严阵以待的魏卒抱着兵器睡着了。
面对南方的是主城楼,楚人若来,从这儿一览无余。
郑克全身披挂,躺在城楼顶层的竹榻上,乌金枪在他身边闪着寒光。
一堆篝火依稀明灭,三名参将并十多短兵在火堆边东歪西倒。
远处,一阵隐隐的响动惊醒郑克。
郑克睁眼,起身望去。
郑克惊呆了。
“将士们,快起来,敌人来了!”郑克大叫。
众将并军士全都惊醒,齐刷刷地看向城下。
城下却是空荡荡的。
众将士看向郑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目光极尽处,一队接一队的楚人如蚂蚁一般有条不紊地涌向东城门。瞧蚁阵移动的样子,显然已经越过吊桥,扑进城门了。
就在大家观望之时,远处的蚁阵分出一阵,径朝南门逼来。
一切发生在静寂与黑暗之中。谁也不晓得楚人是怎么进来并打开东城门的。
“天哪!”众将无不震骇,不知所措地看向郑克。
“怎么办?”偏将急问。
刻不容缓,郑克火速决断,对参将甲道:“此城保不住了,你率众军士打开此门,冲出去,禀报王上!”转对另外两名参将,“火速
传令,全体军民,能逃的就逃出去,逃不出的,就放下兵器,不必抵抗!”
“主公?”
“唉!”郑克仰天长叹,“失此襄陵的,非郑克也!”
众将面面相觑。
“昭阳竖子,”郑克看向远处,冷冷说道,“郑某原还视你是个人物,不想却是一个擅长暗算的小人!”
“主公,”三名参将急道,“我们守可战死,不愿偷生!”
众将士无不跪地,齐吼:“将军,我们宁可战死,不愿偷生!”
“听从命令!”郑克厉声喝道,“你们不愿偷生,全城百姓呢?
全城妇孺呢?”
三名参将泣道:“主公——”
“快走!”
三名参将再叩,引众军卒急下。
城墙上的守卒接替传声:“传郑将军令,楚人偷袭,东城门破,城上守卒不必硬抗,各自逃生!”
襄陵城墙一下子骚动起来。从睡梦中醒来的魏卒揉揉睡眼,面面相觑。继而,开始有人扔下武器,撒腿下城。
在绞盘转动下,南城门打开,护城河上吊桥放下,一彪军卒从大门里冲出。
城楼上孤零零地剩下郑克一人。
与此同时,巨大的声浪如旋风般从东门处卷进来,尘土泛起。
郑克步下城楼,疾步走到战车边。
御手大叫:“主公,快,上车!”
郑克吩咐:“你速回府,接上他们娘儿仨,走西门,逃往大梁!”
御手急道:“主公呢?”
郑克淡淡说道:“我要见识一个人!”指向城中,“快去!”
御手晓得他要做什么,挥泪别过,扬鞭催马。
四匹战马嘶鸣一声扬蹄,拖曳战车朝郡守府疾驶。
郑克正正甲盔,拿起长枪,一步一步地走出城门,昂然屹立于护城河桥头,竖枪于地,冷冷的目光扫过城门前面的开阔地,射向渐逼渐近的楚军蚁阵。
晨曦透出东方天际,映照在他手中明晃晃的韩制合金枪尖上,泛着寒光。
襄陵城中一片喧嚣。
楚国战车在空旷的大街上疾冲,嗜血的楚卒在无人的小巷里狂奔。
渐渐的,他们放慢了脚步。
襄陵城里看不到一个魏卒,听不到一声搏击。
城墙上,魏卒兵器或整齐地摆着,或散乱地扔着,不见一个魏卒。
所有的门户都闭着,连娃子的哭声也没有。
一切似乎是,襄陵仍在沉睡。
楚卒初时纳闷,继而明白所以,敌意渐去。有将军传令,不可破门,只控制街道。
郡守府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带篷的辎车,一辆是郑克的驷马战车。辎车是家宰一大早就备下的,准备天一亮就送娘儿仨前往大梁看望外公。战车则是刚刚驶到的。
御手匆匆讲过情势,郑氏娘儿几个终于明白,父亲根本不是让他们去看外公。
娘儿仨互相望着。
喧嚣声越来越近。
御手催道:“快上车呀,楚人就要到了!”
情势危急,郑妻转对家宰:“阿叔,你带他们出西门,到大梁外公家!”自己跳上战车,冲御手,“快,南门!”
时不我待,御手驾车,朝南门疾驰。
家宰让两个孩子坐上车,吆马欲走,郑袖叫道:“阿叔,不走西门!”
“走哪儿?”家宰扭头看她。
“南门!”郑袖一字一顿。
“孩子?”家宰急了。
“阿叔,”郑袖想到什么,噌地跳下车子,“我得回去一下,拿上我的琴!”
郑爽突然明白了妹妹,跟下去,与妹妹跑回府中。不一时,郑爽一身披挂,一手持枪,一手仗剑,郑袖抱着琴盒,肩并肩走出府门。
家宰抹去泪水,待他们跳上车子,吆马驰往南门。
襄陵南门,天大亮了。
蚁阵逼到跟前,见城门洞开,城上空无一人,只一人当桥而立,皆是怔了,无人敢上前一步,在数丈外列队站定
一车驰来,车上一个青年将军以枪指道:“当道者何人?”
“来访者何人?”郑克掂起枪,指向他。
“大楚中军先锋昭鱼!”
“襄陵郡守郑克恭候多时矣!”
昭鱼显然没料到站在面前的会是赫赫有名的襄陵郡守,观望城楼一眼,跳下战车,以枪扎地,揖道:“郑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晚生冒犯了!”
郑克亦将枪头扎地,回揖:“来者皆是客,谈何冒犯!请问先锋,楚国令尹昭阳你可知晓?”
“正是家父!”
“郑克不才,请他一见!”
“郑将军稍候!”昭鱼驰走,不一时,昭阳的战车驰来了。
城楼上一阵响动,呼啦啦站满楚卒。
魏旗被撤下,楚旗升起。
前前后后全是楚卒,郑克却似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也没有感受到,依旧执枪于手,巍然不动。
昭阳没有下车,以戟指他:“郑将军的风采,昭阳领教了!”
“大楚第一将的风采,郑克也领教了!”郑克应以枪尖,朗声回应。
“郑将军,你求见本将,有何要说?”
“郑克无知,求问昭大将军解惑!”
“你有何惑?”
“昭将军是怎么做到破我东门的?”
“早在数月之前,本将已使勇士混入城中,是他们打开城门的!”
“哈哈哈哈!”郑克仰天长笑。
“郑将军为何而笑?”
“为大楚,为昭大将军!”郑克声如洪钟。
“我大楚有何好笑?”昭阳不动声色,语气平缓。
“堂堂大楚,堂堂昭将军,却对我小小襄陵偷偷摸摸,不宣而战,岂不好笑吗?”
“哈哈哈哈!”昭阳亦爆笑出声,“郑将军,你还有何问?”
“没有了!”郑克以枪指他,“听闻昭将军武功盖世,敢与本将一决雌雄否?”
“你的战车呢?本将不杀无车之人!”昭阳斜眼睨他。
“父亲,战车在此!”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城门洞传出。
在楚卒许可下,郑克的战车缓缓驶出门洞,一脸稚气的郑爽昂立车头。
郑克回头,惊骇。
更让他震惊的是,城门楼上传来琴声。
郑克抬头望去,但见他的夫人站在城门楼上,手拿鼓槌,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吊桥。女儿郑袖端坐琴前,正在调试琴弦。
战车上桥。
郑爽挥枪,大叫:“父亲让开,看爽儿战他!”
郑克没有让。
郑克挥手,让他下来。
郑爽跳下车,走到郑克跟前,并肩站着,目光炯炯地盯住昭阳。
望着这抱团求死的一家四口,昭阳震动了。
“郑将军,”昭阳将戟递给左侧护卫,拱手,“本将不杀仁义之家!”
转对众将及军卒,“退后三里,为郑将军一家放行!”
楚卒正要退去,郑克大叫:“慢!”
众军卒看过来。
“郑克唯有一愿,与昭将军一决,请昭将军成全!”郑克跳上战车,持枪在手,转对郑爽,“爽儿让开!”
昭阳苦笑一声,盯住郑克:“郑将军,你为何一定求死?”
“不是求死,是成全将军英名,顺便与将军赌个注!”郑克淡淡应道。
“怎么个赌法?”
“如果在下胜了,昭将军不得伤害襄陵百姓!”
“如果郑将军败了呢?”
“请将军善待襄陵百姓!”
“哈哈哈哈!”昭阳长笑数声,“郑将军做的好买卖呀!在下认赌!”从侍卫手中拿过长戟,朝众楚卒打个退后手势,转对侍卫,“都下去吧!”
两名侍卫跳下,车上只剩昭阳一人。
众军卒退后,腾出一块空旷场地,足够两辆战车往来驰骋。
“既然郑将军执意求死,就怨不得本将了!”昭阳拱手,战车驰向左侧。
郑克的战车驰过桥,驰向右侧。
二车掉转头,相向而立。
二人互相凝视。
郑袖调好了弦,琴声响起,似乎未入曲调,但声声悲切。
昭阳抬头上望,遥见美女舒袖,玉臂起落,怦然心乱。
郑克的长枪举起来。
郑夫人的鼓声响起来。
琴声陡然尖厉,穿透鼓声,如嘶如鸣,听得众人心疼。
“昭将军,看枪!”郑克的战车冲过来。
昭阳的战车迎上去。
战鼓咚咚,琴声刺鸣,二车错轱,枪戟交撞,一合过去了。
第二合开始,楚人的战鼓响起来。八架战鼓响如雷鸣,将城楼上的鼓声与琴声压倒性淹没。
就在二车错毂的一刹那,长枪被画戟绞住,郑克滚下战车。
郑克翻身爬起,捡起长枪,在战车拐回来的瞬间,纵身跃上,再次冲向昭阳。
然而,经此一跌,郑克的胳膊显然受到重创,举枪的力道失了。
在战车第三次错毂时,画戟轻松拨开枪头,刺入郑克胸部。
“昭阳老贼,纳命来!”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郑爽一声尖叫,从桥头斜刺里冲过来,追上其父的战车,蹿上去。
御手掉转车头,扬鞭催马,直向昭阳冲去。
昭阳无心再战,拨马回阵。
“昭阳老贼,纳命来!”郑爽又叫一声,如同发疯一般,指挥战车尾随冲去。
楚阵里,一辆战车斜刺里冲出,车上站着昭阳之子昭鱼。
年仅十六岁的郑爽一是没有历过战阵,二是盛怒之中,眼中只有昭阳,冷不丁被昭鱼拦阻,挥枪乱捅。
昭鱼显然不想这般杀他,拆解几招,叫道:“郑公子,在下昭鱼,昭阳之子也。父债子偿,请冲我来!”驱车驰向一侧。
郑爽也不答话,驱车驰向另一侧。
没有鼓声,没有琴声,只有无数双揪心的眼睛。
二车越驰越近,轰然相错,几乎是在眨眼间,郑爽就被挑下战车,在地上连滚几滚,不动了。
全场鸦雀无声,空场正中错落躺着郑氏父子,血仍在外涌。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在这对父子的尸体上时,伴随一声“爽儿,娘来也……”,一道白影从城楼上飘落,重重地砸在城门洞前的砖地上。
是郑夫人。
郑氏一门剩下一个郑袖了。
郑袖木然坐在琴前。
郑袖擦一把泪水,缓缓站起,抱起琴,一步一步走向城垛。
就在郑袖纵身一跃的刹那,一只大手有力地捉住了她。
是靳尚。
大小四口只有一辆单马辎车,朱威也上年纪了,不能走远路,几人只好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熬到一家驿站,换上两匹好马,才算加快脚程,于此日午时赶到雍丘。
雍丘离襄陵还有五十里,如果赶得紧些,迎黑可到。
马太累了。公孙衍将车停在路边,拿出草料并水,让马歇脚进食,与朱威正自闲聊,几辆战车并一大群人由远而近,迎面走过来。
为首一人正是郑克的麾下参将。
“公孙将军!”参将跳下车,扑通跪地,号啕大哭。前番齐人攻打襄陵救赵时,公孙衍协助郑克守城,与参将等混得烂熟了。
一切不消再问。
公孙衍看向朱威。朱威的脸色白了。
“郑将军呢?”公孙衍问道。
“郑将军他……他……”参将泣不成声。
公孙衍扯他起来,递给他酒葫芦:“来,喝几口,慢慢说!”
参将接过,喝口酒,将凌晨时分发生在襄陵的变故细述一遍。
听着,听着,公孙衍蹲在地上,良久,起身,看向朱威。
“犀首,怎么办?”朱威也在看他。
“还能怎么办?”公孙衍苦笑一声,摊开两手,“只因迟走一步,襄陵就是人家的了!”
“唉!”朱威跺脚。
公孙衍转对参将:“你们护送朱大人速至大梁,向王上如实禀报襄陵之事!”
“犀首,你去哪儿?”朱威急问。
“见识一下昭阳!”
“犀首?”朱威惊呆。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几声,灌一口酒,“就他的胃口,吃不下我!”
除郑氏一门血洒南门,襄陵城里城外没有恶战。昭阳精心研究郑克数月,甚至做足了巷战预案,却不想得之如此简易,几乎是兵不血刃了。
昭阳使上好棺木将郑氏父子并郑夫人殓起,依约号令三军除守卒外全部出城,屯驻城外,不得扰民,使精干人员接收府库,张榜安民,将早已备好的楚旗分发到千家万户。
襄陵居民在几乎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了改天换日的一天,各家门前竖起楚旗。
傍黑时分,公孙衍的辎车在马蹄越来越沉重的踢踏下驶入城门。
门尉得知他是求见昭阳,不敢怠慢,将他引往郊外营区,交给守值军尉。
中军帐里,昭阳正哼着小曲展阅麾下各部的战报。
这一天只属于他昭阳。得知襄陵失陷,周边八邑也未作抵抗,或弃城而走,或降楚人。汇总下来,楚军出兵一十二万,不战而得襄陵及周边八邑,收府库四个,生民逾十万,而楚方几乎没有伤亡。
这是楚国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战绩。
昭阳喜不自禁,吩咐参军写出捷报,使昭鱼请来靳尚,欲请他过目之后快马禀报楚王。
二人正在讨论措辞,昭鱼走进,报说公孙衍求见。
“公孙衍?”昭阳眯缝两眼,看向靳尚。
“还带着夫人,夫人抱着婴儿。”昭鱼补充道。
昭阳苦笑一声,皱眉。
“前番齐人围襄陵,攻月余未克,就是公孙衍的主谋。他与郑克相处甚笃,此来别是——”昭鱼止住。
昭阳再次看向靳尚。
“主将,”靳尚笑道,“此人既来寻你,在下就回避一下吧!”
“不必!”昭阳摆手,转对昭鱼,“让他进来!”略顿,“是请!”
昭鱼出帐,对公孙衍揖道:“公孙先生,主将有请!”
公孙衍喝一口酒,将葫芦并剑交给依旧抱着孩子坐在车里的夫人,跟在昭鱼身后,大踏步入帐。
昭阳端坐主位,盯住公孙衍,二目如炬。
公孙衍走至案前,住步,回以炬光。
“这位是监军靳大人!”昭阳指着靳尚。
“犀首大名,在下早有耳闻!”靳尚拱手。
“靳大人之名,在下也有耳闻!”公孙衍拱手回个礼,转向昭阳。
“请问客人,”昭阳开场,“我该叫你公孙先生呢还是公孙将军?”
“昭将军一定要叫,就叫在下公孙野民吧!”公孙衍抖抖自己的一身布衣。
“叫你先生吧!”昭阳拱手,目光探询,“听闻先生带着夫人和孩子,选此吉日良辰到我帐里,敢问一句,是来交友呢,还是寻仇?”
“寻仇。”公孙衍淡淡应道。
“哦?”昭阳倾身,“是学郑克吗?”
“郑克怎么了?”
“今日凌晨,他在南城门外向本将挑战,我们约了一个赌!”
“什么赌?”
“襄陵十万百姓。”昭阳声音平淡,“如果他赢了,我就善待襄陵百姓。”
“他不是你的对手。”
“是的,我杀了他。”
“赌注呢?”
“我已下令履行赌约,善待襄陵百姓!”
“哦?”
“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如果。”
公孙衍豁然明白,接道:“这个如果是,他若战败,将军也须善待襄陵百姓!”
“正是。”
“唉,”公孙衍摇头,“他的这条命白赌了。”
“哦?”昭阳盯过来。
“因为,无论他赌还是不赌,昭将军都会善待襄陵百姓!”
“咦,先生何以知道?”昭阳来劲了。
“魏人失守,襄陵就是楚地,襄陵百姓就是楚人。身为楚国将军,能不善待楚人吗?”
“先生果然是先生。”昭阳起身,拱手,热情地礼让,“先生,请坐!”
“将军忘了,在下是来寻仇的!”公孙衍没有动,反而退后一步。
“哦?”昭阳心头一凛,盯住公孙衍,“是约赌吗?”
“哈哈哈哈,”公孙衍长笑几声,“犀首不是郑克,昭将军若与犀首约赌,怕就没有胜算了!”
“你……”昭阳退到几案后面,声音恢复威严,“赌什么?”
“襄陵!”公孙衍一字一顿。
昭阳手按剑柄:“怎么赌?”
“赌一句话,”公孙衍盯住昭阳,“将军余生,喜也襄陵,丧也襄陵!”
话音落处,公孙衍扫一眼靳尚,一个转身,大踏步走出。
昭阳震惊。
眼见公孙衍就要走到帐门,昭阳低沉的声音传出来:“留步!”
公孙衍站住,但没有回头。
“回答我,怎么个丧?”
“十年之后,将军就知道了!”公孙衍走出帐门,跳上辎车。
帐外一声响鞭,马蹄声嘚嘚远去。
夜幕降下,落于兵营,亦落于监军靳尚的大帐。
此番征伐襄陵,是楚怀王继统之后首次用兵。大楚三户中,时下当政的是昭氏,顶梁的是昭阳。昭阳携灭越之功,逐走张仪,谋得令尹之位,此时正值中天之日。灭越之后,对于楚国大争之地,昭氏与屈氏、景氏分歧较大。昭氏主张争齐,屈氏、景氏始终不放心的却是秦国。
昭氏争齐,目标是泗下之地(下东国),尤其是位居要冲、农商发达的宋国。早在左司马任上,昭阳就觊觎宋地,几番用兵皆被化解。
尤其是十年前他做主将攻打宋国,结果寸土未得,反被庞涓咬去陉山,成为他一生的耻辱与疼痛。
此番魏、韩、齐三国大战,庞涓战死,于昭阳堪称天赐良机,因而不顾一切地说服怀王,染指中原。
与父亲熊商一样,怀王熊槐志存高远,抱负巨大,但上位以来仍未有建树。如果真能如昭阳所想拿下襄陵,于他是个鼓舞。襄陵犹如一把利刃横插在大梁与睢阳之间,楚得襄陵,宋偃就会失去魏国,唯有向楚称臣。
然而,所有朝臣中,让怀王不舒心的首推昭阳。可以说,怀王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窃取张仪灭越之功,看着他以和氏之璧陷害张仪,看着他将张仪逼入秦邦,看着他成为楚国的大敌。正因有此芥蒂,此番用兵时,怀王命他最信任的宠臣靳尚前往监军。昭阳心知肚明,时时处处对靳尚礼让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将近一更时分,靳尚才从昭阳的大帐回到监军帐中。监军帐很大,与昭阳的中军帐一般规格,守护严密。
郑袖缩在一个角落,抱着她的琴。两名侍卫守在一侧,四只眼睛盯住她,生怕她飞了,或寻短见。
郑袖前面摆着食盘,上面是各种吃的。靳尚一眼看出,里面的东西她一点儿没动。
“你们出去吧。”靳尚吩咐两名侍卫。
两名侍卫走出。
“姑娘,我这帐中没有外人了,”靳尚在主席上坐下,指一下食物,“吃吧,吃饱了好说事情。”
郑袖不动,两只大眼盯住靳尚,如盯一只恶魔。
“我不是昭阳,不会吃你!”靳尚笑笑,竭力缓和气氛。
“说吧,什么事情?”郑袖挤出一句。
“那好,”靳尚盯住她,“我问,你答。”
“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
“郑袖。”
“芳龄?”
“二七。”
“郑克是你亲父,郑爽是你亲兄,还有那位殉身的夫人,是你亲母,是不?”
“是。”
靳尚闭目有顷,睁开,盯住她的琴:“今日凌晨,你弹琴时,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弹。你的琴弹得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寻常的女人!”
郑袖别过头去。
“郑袖!”靳尚凝视她,声音严肃。
郑袖回过头,迎住他的目光。
“你的面前摆着两条路!”靳尚字字铿锵,“其一,拿出你手中的利刃,像你父母、兄长一样了断自己,就现在。你放心,明日晨起,我会将你殓入棺木,葬在你亲人身边。”
郑袖心里一凛,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果然是一柄利刃,从早上到现在,被她一直捏在手心里。
“如果不想自裁,就是其二,”靳尚盯牢她,“留下这把刀,记住今日的仇,记它十年,然后,寻个时机,用你手里的尖刃,亲手刃仇,以其血告慰你父母、兄长的在天之灵!”
郑袖两眼大睁,两道强光直射靳尚。
靳尚闭目。
帐中死一般的静。
许久,一个轻轻的声音出来:“你是谁?”
“靳尚!”
“靳尚又是何人?”
“守护大楚之王的人,此番伐魏,是监军!”
“什么叫监军?”郑袖显然不知军中事务。
“监军就是……就是三军远征时,楚王派去监督主将的人!”
“我信你了!”郑袖放下利刃,盯住靳尚,“说吧,让我做什么?”
“吃饭!”
郑袖吃饭。
郑袖饿极了,吃得很快。
待她放下碗箸,靳尚盯住她:“下面再做一事!”
“说吧。”
“脱衣!”
郑袖打个惊战,不由自主地拿起刀。
“如果你想报仇,就必须脱!”
“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
“可……为什么要我脱衣?”
“因为我必须知道,你是不是能够报仇的那块料!”
“我……”郑袖的大脑急剧运转,“报仇需要什么料?”
“天生尤物,完美无瑕!”
“为……为什么?”
“因为大楚之王是个爱挑剔的人!”
天哪,靳尚要将自己献给楚王,然后……
郑袖的泪水流出来。
郑袖站起来。
郑袖缓缓解衣。
一件又一件,终于,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十四岁躯体渐次呈现。
“走过来,站在我前面的几案上!”靳尚吩咐。
郑袖一步一步地挪到靳尚前面,站在几案上。
靳尚看过去。
美体近在眼前,一股幽幽的体香淡淡地弥散。
靳尚吸一下鼻子,眼前浮出当年香女为救张仪向他展出的美体和她与生俱来的浓郁体香。
不同的阅历,不同的呈现,不同的体香,两个女人尽皆向他宽衣解带,尽皆因为昭阳。
靳尚咽下口水,轻轻叹出一声,心思回到眼前的玉体上。
靳尚挑剔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如同他的夫人在郢都的店铺里购买绸缎,连一丝丝儿的瑕疵都不放过。
“慢慢转身!”靳尚看完正面,几乎是命令。
郑袖缓缓转身。
靳尚审得极细,连脚底都没放过,末了轻轻鼓掌,喃出一句:“天生尤物啊!”
“还要做什么?”几乎是哭音。
“穿衣!”
郑袖穿好衣服,盯住他:“还要做什么?”
“拿上你的刀,”靳尚指向帐中一个隔间,“记住你的仇,拉好帘子,躺在我的那只榻上,睡觉!”
郑袖吁出一口长气,拿起刀,冲他深鞠一躬,走进隔间,拉上帘子,和衣躺在榻上。
这是她走向及笄之年的第一天,如此漫长,如此痛苦,又如此跌宕。
夜深,万籁俱静,烛光依然。
一帘之外,靳尚拉动几只几案,拼成一块,铺上豹皮,和衣躺在案上。
靳尚盯住帐顶,眼前浮出怀王,耳边响起怀王的声音:“靳尚,寡人让你监军,你的两只眼就得给我睁大!有人想得太多了!”
怀王隐去,公孙衍的声音又响起来:“赌一句话:将军余生,喜也襄陵,丧也襄陵……十年……”
“喜也襄陵,丧也襄陵……十年……”靳尚心底油然升起感叹,转头看向帘子。
帘内传出郑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