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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小纸条飘落在地。佟樱彩捡起纸条,不由得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伯乐路的甜蜜补给等你。”

    利永贞的震惊有些过度:“什么?”

    “哎呀,是他上学时候的女朋友吧?”佟樱彩却是好奇多于尴尬,将纸条递给利永贞,“这么多年了,还好好地夹在杂志里,不会是初恋吧?我一定要问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利永贞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佟樱彩,接过纸条,脸色刹那间变得有些异样,“说不定连封雅颂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是,连署名都没有。”佟樱彩随便开着玩笑,在她看来只是一张多年前的小字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是男同学搞的恶作剧也有可能。”

    伯乐路,纸条上的墨水褪了色,字迹很凌乱,每个笔画都分了家。

    为什么是伯乐路?

    曾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早自习上一边打着呵欠朗读英文,一边在桌屉里匆匆写下这张情意萌生的小字条,塞进杂志里,等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还给他。

    利永贞明明记得自己写的是——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伯牙路的甜蜜补给等你。

    “礼梅真是,把我的女儿当儿子使唤!居然叫你去给她换灯泡,换了灯泡也不留你吃饭。”

    午饭后,林芳菲拿出针线来开始给女儿打毛裤。利永贞怕冷,每年母亲都会给她打一套母爱牌羊毛衣裤,比商场卖的更加保暖、更加实惠。虽然现在还是夏天,但林芳菲已经打好了半条裤筒,用的是最朴素的上下针,行针很密,不用担心漏风。

    “我去她家换灯泡,就是为了吃她一顿饭?”利永贞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翻着杂志。

    “贞贞,这杂志是九八年的。”

    “谁规定九八年的杂志现在不能看?”

    林芳菲打了一会儿毛裤,又担心地望着女儿:“我的针会不会扎到你?”

    “扎到了又怎样。”

    一旦利永贞开始大量反诘,林芳菲就知道女儿的心情不好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跑进厨房,关上门,过一会儿端出来一盘香辣牛肉片:“贞贞,想吃这个吧?趁你爸在睡午觉,快吃,解解馋。”

    “不能吃,刚吃完饭胃又疼了。”利永贞皱着眉头往沙发上一躺,“拿走。”

    “什么?又胃疼了?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呢?”林芳菲大为紧张,“妈妈给你揉一下吧。”

    毛线立刻扔到一边,林芳菲把女儿的头按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地、专心地揉着她的肚子:“现在还疼不疼?”

    “妈!你是因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林芳菲愕然,把利永贞的脑袋一推:“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妈,你说我对不起你?世界上只有孩子对不起母亲,没有母亲对不起孩子!”

    “我今天在封雅颂的杂志里发现了这个。”一看到利永贞放在茶几上的字条,林芳菲霍地起身——这张字条怎么还会留着呢?她以为陈礼梅早就处理掉了!

    “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给小封的?”林芳菲第一反应是掩饰,“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知道你高中三年常常翻我的书包,尤其是在知道我暗恋封雅颂之后,你每天都在翻。”她竟然承认了,这是好强的女儿第一次承认自己暗恋过封雅颂。林芳菲心慌的同时依然不松口:“没有这回事。”

    “妈!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见钟晴,你说蔡娓娓告诉你钟晴很会撒谎,你叫我看清楚这种人不配做偶像,因为做人要诚实!可是你不也在说谎吗?还一说就好几年!”

    “我说什么谎了?”林芳菲气得把字条抓起来,在女儿面前挥舞,“以你妈我的智商,想得出来把‘牙’字改成‘乐’字吗?”

    “吵什么?”利存义穿着背心短裤从卧室走出来,“利永贞,你那什么表情——哦,这个。”

    他把字条拿过来看了一遍,又轻飘飘地放回茶几:“芳菲,我说她总会知道的,原本没什么,越拖越不得了。”

    “爸,你也知道?”

    “嗯,知道。”利存义开始穿衣服,“让你妈给你说吧,我要去上班了,多大点儿事儿,还值得大动肝火。”

    利存义“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只留下母女两个人互相沉默着抵制对方。

    总是母亲先投降:“贞贞,妈妈是翻过你的书包,但真没有看到杂志里面的字条。若不是那天中午礼梅拿着字条来找我,我不会知道你约小封在外头见面。礼梅说两个小孩子平时在家长眼皮底下一起学习什么的就差不多了,凡事总该有个度。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说把字条交给我,我去教训贞贞,这样做太过分,明明知道小封马上要高考还招惹他。但她说那样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小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不让做的事情越要做。我说那就把字条扔了,别让小封看到,贞贞伤心一会儿就过去了。礼梅说那样也不行,因为小封的精力现在也不集中,得让他受点儿教训,收收心。她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把你的笔拿给她,把‘牙’字改成‘乐’字,再放回杂志里。”

    “这样你们就会去两个不同的地方约会。你们都是急性子,又都很要强,绝对拉不下脸来对质,只会翻脸。现在想起来,每一步都在礼梅的考虑之中。”

    听着这迟来的真相,再简单不过的真相,利永贞不知自己是否有办法一笑而过。她并没有忘记在伯牙路的甜蜜补给等待封雅颂的那种复杂心情。从欢喜等到忐忑,等到失望,等到委屈,等到焦躁,等到愤恨,等到羞惭,等到对自己说只要封雅颂出现,就算了,说自己也是刚到;等到发誓这辈子再喜欢封雅颂,就把心挖出来吃了;等到甜蜜补给打烊,她哭着回家。

    “就当你们是怕影响我们学习,那之后总有机会告诉我们真相啊!”

    “本来我和礼梅商量好等小封高考完就告诉你们两个,相信你们也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但当时马上又是你要面临高考。”林芳菲叹着气,“等你考上大学,小封又在考工程牌。等你的工程牌也考到了,小封已经谈了个女朋友——阴差阳错,总也没有个好的时机告诉你们。你爸说得对,真相一开始不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说出口。”林芳菲难过得眼眶都泛红了。利永贞很少见到母亲流眼泪,只有在特别委屈的时候,于是不由得慌了手脚,后悔自己态度太恶劣:“妈,我又不是要秋后算账,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现在真相大白,就完了嘛。”

    林芳菲依然抹着眼泪:“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两个。”

    “有什么对不起的,哪有母亲对不起自己孩子的呢。还是封雅颂蠢,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约在家门口的伯乐路呢?其实你们都多虑了,我约他,他又不一定会去。”

    林芳菲低声道:“那天小封回来得比你还要晚。我在伯牙路一直跟着你,怕你出事。礼梅则跟着小封。礼梅说他在店子打烊之后,又在路边坐了一个小时。”

    利永贞心中百味杂陈,去打了一盆水来给林芳菲洗脸:“妈,别哭了,我错啦,我不该斤斤计较。”

    “说出来心里总算是舒服多了。”林芳菲点着女儿的额头。

    “行啦,都过去啦!以后还是要多宠我啊,妈!”

    “傻孩子,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不宠你宠谁呢?”

    “妈,要不再打盆水给你洗脚吧?”

    “去去去,大中午洗什么脚。”

    “广告里面为了体现孝心,不都是给长辈洗脚吗?”利永贞笑嘻嘻地说,“好,明天给你买个足浴器赔罪。”

    “少花点儿钱!你自己也要存点儿嫁妆。”林芳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和礼梅约定过,你们两个应该同时知道真相。现在你知道了,也得让小封知道才公平。”

    利永贞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哦,行,我来和他说。”

    母女俩迅速恢复到之前其乐融融的状态。

    “贞贞,毕竟小封还没有结婚呀。”

    利永贞一反应过来马上就又恼了:“妈!”

    “怎么?我觉得他那个女朋友很不怎么样,一家子老小都要附在小封身上,吸他的血,吃他的肉。”

    利永贞大为惊讶:“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们两个聊天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她不是没有要小封的戒指吗?她爸妈的养老保险全是小封在缴,还要求小封把新房登记在她爸的名下,真是前所未闻!小封也不是不精明,怎么会被这个女孩子吃得死死的呢?”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首先,佟樱彩不是你说的那种拜金女,她没有要封雅颂的戒指,是因为她赌气,不希望封雅颂去北极,小情侣耍花腔而已;其次,因为佟樱彩在钱财方面很马虎,所以封雅颂才每期帮她缴养老保险;第三,关于新房,是封雅颂主动登记在她爸名下的,因为她爸准备签证去欧洲看她还在读书的弟弟,有不动产证明会容易些;最后,就算佟樱彩不好,那也是她和封雅颂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能带着主观色彩去看别人的私事。你是不是还把这些事和爸爸说了?还好,爸爸是老党员,打死也不会再说出去的。你还有没有到外面去乱说?这些可都是瞒着陈姨的!”

    林芳菲摇了摇头,忧愁地望着女儿。封雅颂现在倒是风流快活,利永贞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没正经谈过恋爱:“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个楚求是你看不上吗?”

    “我根本不喜欢他嘛!”利永贞急道,“他是水瓶座,和我一点儿也不搭!妈,我总会遇到谁,你就别操心了。”

    林芳菲依然不放弃:“想想你和小封两个小时候感情挺好的,有矛盾也只是吵吵就算。现在两个人像乌眼儿鸡似的,我心里也不好受。贞贞,这种牺牲不值得。”

    利永贞长长地吐了口气:“妈,我和你说啊,你不是最喜欢看卫视台的情感节目吗?全家男女老少都上阵,夺产、离婚、乱伦,什么题材都有,声泪俱下,肝肠寸断,穷凶极恶,群魔乱舞。你是不是想哪一天打开电视,看见我和封雅颂、佟樱彩跑到那个节目里面去做客啊?我不会做第三者的。”

    第二天早上,利永贞又精神抖擞地去跑步。跑过小卖部,跑过小学,跑过厂墙,跑过宿舍,跑到煤场附近时,腰包里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利永贞,我已经到达黄河站了!看来北极不太欢迎我们,天气很差,可见度很低,飞机在新奥勒松上方盘旋了半个小时,赶在没油前勉强降落了。”

    信号虽然没有延迟,但很不清楚,封雅颂的声音忽大忽小地传过来,背景还有各种电磁信号的干扰。

    “你听见了吗?这是北极的声音!”狂风卷着冰粒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极地探险服。他摘下耳机,拿着卫星电话举向空中,让利永贞听听北极的风声。

    明明是在示好,但他也知道能得到的回应只会是“这是为你而鸣的丧钟吧”。

    利永贞脱口而出:“封雅颂,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格陵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他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利永贞一瞬间完全明白了母亲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再也不会有说出真相的时机了。

    “算了,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赶快被北极熊咬死对吧?对不起了,我们这里离北极熊活动区还很远——等一下,要集合了!明天拿到工作安排表我会传给师父,再联系!”

    利永贞摘下耳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往回跑。她跑过煤场,跑过水潭,跑过停车场,跑过活动中心,跑过小花园,跑过所有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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