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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厌事之人,在职多年,训武院上上下下的人物没有他不晓得的,谁身居何职,谁人轻言卑,谁又脾性几何,他都是了然于胸的。所以,他最善于“看人下菜碟”,眼色势力得游刃有余。王纯仁来至他面前,报上了名号,说是新一大队的来领飞器。那人慵懒地抬眼看了看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是谁让来的。王纯仁倒也算个有眼色的,见他是这等威势,当即又恭敬了几分回说是田训术师让来的。那人一听这名字,当即眉头皱作一团,鼻子也一同皱了皱,没好气儿的回说:你们不是第一次上实训吗?要飞器干嘛?让你们田师演示演示不就行了。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手上却已开始在忙着登记事宜。王纯仁见他这般,自觉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知趣地陪笑起来。那人见王纯仁一脸巴结的样子,偏又起了作威显势的兴致来,装腔作势地又说:叫你们田师来吧,得他来签名。王纯仁大为不解,心想,这等小事还要训术师亲自来?更何况,倘若真是如此,那田师又何必让他来呢?又见眼前这人自始至终的神色,深觉其中另有端倪,要么他是在戏耍自己,要么是瞧不上背后的田师,于是心惊胆战地回说:来时仔细问过田师了,说只要跟您说仔细,您这边儿是能支配给我们的,不晓得还需要我们田师来签名呢。回话时的神色虽是谦卑的,不过语气中倒明显是添了几分硬气进去,以此来暗示那人,自己并不是个随意摆弄、不明是非的傻瓜。

    那人听罢,好似终于认真起来了一般,重重地看了看王纯仁,觉察出了只有他这色人才能觉察到的那几分“硬气”,意识到眼前这满脸堆笑之人,并不完全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专攻献媚之徒,当即决定玩味一番他的“挑衅”,语气稍加温和地说:你一个刚刚来的新武生,是不明白这里边儿的具体事宜的,所以回去叫你们田师来就行。王纯仁无奈,只得郁烦隐忍地朝觉醒阁飞奔而去。途中心事重重,深觉此番前去,必定会招惹到田师,即便田师无心怪罪,也定会在他心里留下“办事不利”的坏印象,这于自己的仕途是大大不利的。可事已至此,却也由不得他有别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撞进了飞器师室。

    待他战战兢兢地说明来意,只见田师脸上的“笑脸迎人”僵了僵,他的心也便跟着皱紧,好在现在的田师,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大肚能容”的姿态来,只见他收敛了笑意,庄严地说:哦,那没事的,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说罢,当即手上忙乱了起来。王纯仁听了这话,虽然心里清楚这是在宽解他,不过这宽解的话是没能出其所料的,就如同相继所料想到的心情也定会倍加失落一样,按部就班地呈现在眼前。

    片刻后,两人一同走出了飞器师室。紧跟在田师身后的王纯仁一脸的失落,而田师却只顾深沉地低着头往前走,一脸的煞有介事,好似在酝酿着什么一般。好在王纯仁顶多能够瞥见他的侧脸,不然一旦窥探到那张脸色,那方才充斥在两人间的“宽慰话”,便会再次发酵,致使他内心中的自责会越发不留余地地蔓延。其实,就算看不到那张脸,王纯人也不打算在心里给自己留什么“余地”。

    来至兵器库,王纯仁眼前出现了一幕让自己毕生难忘的画面,两个年近不惑的人拿出了同等分量的笑脸迎人,以及同等力度来加深脸上的笑意,迫不及待地一同欠身施礼,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交。这出乎王纯仁的意料,好似看到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不是应该据理力争的吗?不是应该针锋相对的吗?不是应该……原来还是自己错了。不远处的田师与那人小声攀谈了几句,好似已开始称兄道弟了,好似也已在为王纯仁的少不更事而代表歉意了,好似,真的可以搬武器了。

    原来钟声过后也是可以很随意的。田师就站在人群的一侧,跟另一个训术师在交谈着。而武生们却在王纯仁那怨气横秋的眼神下把玩着几个箱子里的飞器。没人能够体会到王纯仁此时的心境,就连同他一起去的几个武生想来也是不能的,毕竟是他只身一人去了飞器师室。他觉得武生们手上的飞器,是凭一己之力——就算不是凭着一己之力,也是自己奔波来的,而他们却连谢谢都不会说,只是在坐享其成,只单单自己惹了一肚子冤憋气,所以由不得他不去怀疑自己这般“任劳任怨”的意义何在。

    时不时地变换着眼色看向田师,见他仍旧只是在同那位训术师老气横秋地攀谈着,完全不顾及武生们的肆意妄为,心里的怨气便越发地泛滥难抑了。他多希望田师冲过来狂暴地训斥他们一番,那也是他始终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的原因了,可为什么田师就是不能认真地看一眼呢!他可是此刻那个最守规矩的人啊。

    终于,两人好似恋恋不舍地分开,王纯仁看到了希望。当田师轻描淡写得只是冲人群喊了一句:“好了,集合吧”之后,王纯仁的心便也彻底的凉了。

    “看到了吗?刚才的那位,就是咱们训武院里最出色的飞器师了,今天正好也有他的实训课,过会儿好好看看他们老一大队的飞器训练。”大概是摸透了田师的脾性,一开始就没能彻底安静下来的人群,越发嗡嗡哼哼起来,有人不需任何酝酿地发问道:“田师,你不就是最出色的嘛,干嘛要看人家的?”“呵呵呵呵……谁告诉你我是最出色的?不要听他们乱传,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勉勉强强带带你们还是可以的,至于力争上游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武生们听到了有别于上堂课的口吻,稍有些生涩的感觉,大概是同那“最出色的飞器师”交谈过后的后遗症,适才两人不知相互吹捧且又自我诋毁了几个回合。

    自谦过后,好像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和情宜,懊悔自己话说得有些过早,现在好像并没到该自谦的时候,却已经在与武生们听来的流言蜚语纠缠起来了。于是,便立即转移开话题道:“现在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你们也应知道何为飞器,在我的理解,只要你能用手射出去的东西都可算作飞器,江湖中直接叫飞器为暗器,我们这里是不能这么狭隘的,飞器不光只有暗器这一种……”武生们看着眼前已开始喋喋不休的田师,心神却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这多半也是怨不得他们的。方才田师的那句“过会儿好好看看老一大队的飞器训练”,委实在他们心中扎住了根。当然,即便田师不来提醒,他们的心思也多半不会被自家的训术师所吸引,只是如今倒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至于田师会为此做何样的反应,反而不再是最重要的了。所幸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敢明目张地在走神,那些有所忌惮的人,生怕田师会被惹怒而招来责骂,所以只是偷偷摸摸地跟随着“理直气壮者们”把眼神时不时地投向老一大队。

    田师对眼前的事态依旧是无动于衷,继续在讲述着好似被多数人冷漠掉的话语。也许是那些生性胆怯的武生们给了他讲下去的动力,毕竟让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讲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只要不是在唱独角戏,就算是符合“相安无事”的互动底线了。再有,眼下的难题是他并不想出手演练,能让他们的心思跑到老一大队哪里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边好像是在考核,每个人都在做着一样的热身动作,每个人脸上也都是紧绷着的,好像初上战场的士兵。按理说,这样的考核他们应该经历了很多才是,之所以还是一张张紧绷绷的面孔,想来多半是作出来的。一是给自己的训术师看,知道此刻什么样的状态是最为讨好,最易过关;再就是不想在新武生面前出丑,即便挣不来崇拜的眼神,也不想先于别人颜面扫地。

    那位训术师好像果真不错的样子,至少比田师阳刚了很多,虽说也是一头披肩的长发,不过那头顶上的发冠活生生地增添了些威武神态,下边是一张极普通的面孔,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给人一种舍我其谁的神气,此时正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跨立在队列前端,像是一只凶狠的猛兽,在逼视着眼前那群好似平日里根本不屑一顾的残羹朽骨。

    观赏的人着实受到了感染,似乎全身的筋肉关节也都跟着紧张起来,那看过去的眼色已逐渐更换了内涵,先前的倦怠一扫而光,有了争先恐后般的专注。此时的田师好似意识到一开始就不曾掌控的全场,现在已完全凭任多数人的好奇心地统领,已经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武生们不曾听得他给自己找了个怎样的合适台阶,让自己停止了嘴上的演讲。总之,他也好似自然地与武生们成了同一个“战壕外”的兄弟,一板一眼地侧过身去,一同观赏起来。

    不说其他,倒是有一个人记住了田师那“自找台阶”的内容,也就是那句“好了,那边儿快开始了,你们先看看吧”一类的话,才得以彻底解放黄搏这色人等,终于有了“赏他山之石”的“理直气壮”。当多数人已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时,他是为数不多的眼神在两个大队之间不停游离的几位之一,而他偷窥一切的勇气来自于不算娴熟的“察言观色”,他觉得田师并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然也不会放任他们恣意妄为,或者田师本就是个大度能容之人,是不会轻易计较的。

    片刻后,那边的飞器师便对着重新聚拢在一起的队列发起了号令;“战怀觉,开始吧。”只见队列的最外围一个武生应声走出,来到飞器师面前,先轻轻地冲他抱拳施礼,接着又侧转身冲着众人施了一礼,随后便转过身去,冲着摆在队列前方的靶身阵走了两步,好似到了进攻点,身形微顿,左手早已伸出了胸前,不等人们探寻到射在了何处,他的第二发,第三发也已随手掷出,速度之快难以言表,紧接着,身形飞蹿,在腾空中随即身体旋转,五六发飞器便在单脚点地之前射了出去,去了不同的方位,钉在了不同的人身靶上。

    随后人们看到他在划定的路线上来回飞窜着,有时他窜到了靶阵的最后端的进攻点上射出飞器,点到人身靶的背部;有时飞到了侧方,钉到靶身的侧身;有时还得腾到半空上去,射在靶身的头顶上。他一连串的动作好似在众人的一呼一吸间做完了,干净利索,无懈可击。最后侧身朝队列飞来,临近之时,脚上稍一用力,身子对着飞器师旋正的同时,身形稳稳地定立住,好不潇洒。

    全场一片寂静,似乎是着了迷。而新一大队的人却是连该有的喝彩也生生被隐没在这一片寂静当中,他们不知道该不该鼓掌叫好。按理说,那边的老油条们是应当叫好的,可并没有。还有那依旧一脸英武神气的飞器师,脸上没见任何变化,好似战怀觉就该如此出色一般。想是出于此,他们才遏制住了叫好的冲动。一来,老油条们不动声色,倘若自己惊奇起来,那岂不有让老油条们耻笑“没见过世面”之可能;二来初次见这种阵仗,此等场合是否可以有喝彩声是不能确定的。其实,除了这些,还有着其他的原因——他们从那名叫战怀觉的武生一出列便认出了他,一个已经几次贸然出现的面孔。

    “你能做到吗?”队列中的安玫小声地问道。“嗯……差不多吧。”伊雪若有所虑地回道。“呵呵,口气真不小……”这时一个身影悄悄地在她们背后靠近着,冷不丁地发出了声响:“是他吗?”“嗯?”伊雪装模作样地故作惊愕状,,猛然地回了回头,见是东方宇,便又假装着淡化掉做作出来的惊愕状,回过头来时还不忘扫了一眼安玫,见她并无开口的欲望,便接着说道,“呃……对,你觉得他怎么样?强吧……”这般说辞,旨在不想触碰到东方宇的自尊,想把他从他会关注的重点上偏离开,只是不知道东方宇有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明智了。尤其是当只听得他阴柔莫测地回复“呵呵”笑声后,便更加难以确定了。

    这时她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家的队列早已不知在何时散乱开了,想必东方宇起了不小的带动作用。他们看着不远处的老油条们,一张张规规矩矩地脸上,没有半点平日里所见到的那种神气活现或是一团死气。只是那认真地神情如同被临时拼接起来的一般,难有自然可言,或许,认真本就不是他们应有的自然神情。

    战怀觉过后,已开始挨个儿轮番上演。一样的飞器,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线路,一样的寂静无声。而不一样的只是表演的人以及所表演出来的效果。有脱靶的;有相对而言行动缓慢的;还有撞到人身靶的,抱着靶子缠绵在地上——那倒是惹来一阵急促的哄然笑声,颤颤巍巍且又难以克制的笑声……

    不等所有人表演完毕,武生们才渐渐意识到,原来表演最出色的依旧是那晚的“才郎”——战怀觉。他的表演就像是一个范本,一个标准模板,而之后的所有人,都是在全力靠近他。不过遗憾的是全都成了陪衬。

    “好像越来越没意思了。”伊雪说道。“你的意思的是,越来越差了?”“不是,难道就不能有别的身法吗?”安玫好似戏谑般的扯了扯嘴角,白了伊雪一眼说道:“大概只有第一个人能得满分,你觉得还需要其他身法吗?其他身法还有用吗?谁还会去想其他身法呢?”伊雪好似被说服了一般,缓慢地点着头,木然地说道:“好像也对,这样的身法不是也还没学会呢嘛!哪能好高骛远……”

    “田师,我们现在能练练吗?”有人好似已看得不耐烦道。此话一出,众武生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飞器师还在跟前呢!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似乎是期许般地盯着田师。许是这句话提醒了他们,是可以停止这种观赏的。又或者重新点燃起来的希望之火,是可以找个方式,好好地撩一撩,定会越烧越旺的。而至于这火是什么给撩拨起来的,那倒是要感谢这场只有一个满分术绩的考核表演了。

    “看到他们的身法了吧,不用着急,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水准的。那好,你们谁想练一练就去把靶子安置好,挨个儿习练,出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切忌伤到他人。”人群随即散开,只是有人仍旧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其他人。茫然的人,看见只有少数人选择去摆弄人身靶,其余的,一部分选择了四散开去随性地耍玩;另一部分人则是尽量地靠近仍旧在表演的老油条们,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真就找不到其他事来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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