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睨天下的气势,对万暮白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承担不起。我原本就准备归隐,只是偶遇小霜,心血来潮才将他收入门下。我本就不惧天地,全凭喜好做事,也因此肆意妄为,这等结局也是注定,天命如此,与旁人无关,只是借你之手加快这时辰到来罢了。”

    “上官师傅,暮白还有一事相求。”

    “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暮白相信上官师傅洪福齐天,定不会这么容易陨落……希望莫要将此事告诉小霜。非是我怕他怪罪,只是他看似坚强,实则脆弱得很,若知道真相,比起恨我,更多会自怨自艾,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全知全能,我不愿他因此沉沦。”

    万暮白自认为不是什么正派之人,他也会算计,也会用他人性命去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看,与封不群别无二致,可是每每想到上官涟蕊对他的教导之恩,也是动摇的。

    他也想过能否有别的方法,可以不用舍弃谁,只牺牲他一个就好。只是,每次上官涟蕊出手,展现她超凡的实力,以及无上的地位,万暮白就愈发心痛,因为这更验证了他最初的想法——上官涟蕊非除不可!

    神州历经劫难,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庙堂之上依旧不稳,化神高手屈指可数,同时江湖也因此逐渐放肆,试探着双方的底线,欲图挑战官府权威。

    万暮白承认,门派为神州培养人才,底蕴深厚,功不可没,可是有些原则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今天能派人助北夷进攻边境,明天直接联合各方势力上门抢人,那后天,是不是就要杀进王畿,犯上作乱了?

    他想要的是大治,大治必经大乱,而神州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想要将暗流变成面上的波涛,就必须要卸去镇压这一切的那块大石,上官涟蕊只是其中一环,甚至最后,如果开战,连他自己也会献祭出去,成为乾坤卫彻底打压门派的理由。

    “那是自然。”上官涟蕊答应了万暮白,从怀里摸出一本秘籍交给他,“这是你师父当初交予我保管,说是等时机成熟再给你,如今你修为金丹,心计颇多,也是筹谋重大,而我大限将至,正是时候了。”

    万暮白接过秘籍一看——《无心剑意》。

    上官涟蕊长叹一声:“没想到,竟是你陪我到最后。”

    万暮白深深一拜道:“还祝上官师傅鸿福,待天下安定,我与小霜再来寻您。”

    上官涟蕊身形逐渐模糊,化为一团花瓣随风飘去了。

    “他不能来寻我,也不该来寻我。记得,照顾好挽君。今后时机一到,依然再见。”

    万暮白亦行三叩九拜,送了上官涟蕊,翻来手中秘籍,其中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两种字迹,一种很是秀气,另一种精巧中带着豪迈,想必分别就是师父和上官涟蕊的了。

    翻到最后,赫然另起一页,师父的字迹写着“乾天心法”,再往后则是上官涟蕊落笔“坤地心法”。

    见字如面,万暮白幡然醒悟,上官涟蕊竟将如此功法传授予他,一直以为自己再怎么样对她来说也是外人,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下狠心,可如今见到她的笔迹,滚滚珠泪落下,痛哭不已:“师父、先生,暮白知错了!”

    待往回走,遇到心神不宁的楚离。

    “我今日便启程回风雷卫,安安心心去当我的小姐,你的谋划,我一点都不想参与了。”

    万暮白波澜不惊,他早就做好了亲朋好友离他而去的准备,只是希望能尽量把一切都安排好。

    “震雷镯,还希望你能允许小霜带走。他如今孤身远行,需要个护命的法宝傍身。”

    楚离摇头,身心俱疲,一想到卫霜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应对,沉默良久才勉强开口:“这本就不该再出现,不该还回,走了最好。”

    “那么,各自珍重吧。”

    楚离看着断刀,心里暗暗说道:“你我从此再无瓜葛,虽不知缘由,然希望一切安好吧。”把断刀插进地里离开了。

    万暮白站在原地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石见穿到来,简洁吩咐道:“让霍斛准备起来吧。”

    石见穿领命离去。

    万暮白正欲往索隙城,忽然见一人带伤前来,一看正是他手下另一护卫,派去保护叶挽君的云苓!

    云苓左臂被横砍一刀,右臂上有个血洞,胁肋往大腿有一道大口,胸口衣衫被一掌打碎。

    “公子,玄世谷劫走了叶姑娘!统领回府之后玄世谷去而复返,我等阻拦不住。”

    原本冷静地筹备接下来的动作,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万暮白脑袋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顿时惊慌失措。

    究竟怎么回事,这次玄世谷的目的在于阴眼,为什么会抓叶挽君?她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罢了,从不涉及江湖之事,莫非是要威胁他?

    一时间万暮白方寸大乱,叶挽君被抓,直接打乱了他所有部署,难免让他投鼠忌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她这般上心,就应该再无情些,总之不应该让别人看出来叶挽君对他的重要性。

    现如今不仅乱了他心神,这又让他如何向卫霜和上官涟蕊交待啊!

    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明知用情至深最能予人把柄,为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现在让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囹圄,岂非你的疏忽?

    万暮白用元气强行稳住了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你先去疗伤,计划不变,你的小组与石见穿一同,立刻赶往舒城,让所有人准备好,等我就位。”

    万暮白提了口元气,往索隙城赶去,直接入万可的书房,说明缘由。

    万可见万暮白第一次这般焦急,也是无可奈何,他不能直接插手江湖之事,只有全权让万暮白去处理。

    “你真的想好了?”

    “孩儿知晓此间凶险,还望父帅恕孩儿不孝罪。”

    万可看着跪在面前的万暮白,心疼地让他起来:“既然你都决定了,为父也不会阻拦你。你的剑,让为父看看。”

    万暮白恨不得立刻动身,只是自家父帅突然说要看佩剑,这是头一次,也不知为什么。

    万可轻轻抚摸着空语剑,这上面镶嵌的一十一颗沧海碧空均是上品,长久受万暮白内息滋养之下,剑首的一颗已经被染成了白色,而剑格处因卫霜的炼心术,他的震木灵气到了万暮白体内,又被封在空语剑里,成了青色,再往上不知何时,受何人之力,却是金黄色的。

    可是万可对沧海碧空的变化并不感兴趣,只是双眼满是回忆之色,轻轻擦拭着每一寸剑刃,又突然问道:“你对叶挽君,究竟各种情感?”

    万暮白没想到自家父帅不问筹谋,不问准备,竟是问这种问题,然而他依旧端立于前,拜言道:“孩儿愿以性命护挽君周全,此生非她不娶!”

    万可一弹剑身,发出清脆响声,说道:“你的谋划,为父确实不忍心,不过按你这般说法,哪怕她仍在乾坤卫,你也知道你们身份天差地别,虽说她是姑娘的侄女,也难以实现的。罢了,为父更愿意看到你能活得自在。”

    万可起身挥动空语剑,似在问候一位老友:“当年,若非为父一念之差,也不会同时负了你的师父和母亲。”

    万暮白从来没听自家父帅讲过过去之事,只知道他曾经与风雷卫几人交厚,其中便有楚离的父帅楚怀、卫霜的父亲卫震,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从来没见过母亲的样貌,只知道因为生自己,母亲没挺过来去世了,只留下一段话,父帅按这段话给他取名“暮白”,就连及冠的字也想好了,就叫“天青”。

    “父帅认得我师父?”万暮白不敢直接问母亲,怕勾起父帅伤心事,反而问师父,以此作为突破口,既然是父帅先开口,那就是允许他问的。

    万可一笑,点头道:“没错,你的师父,也是为父旧友,她的乾坤剑法,便是我教她的。”

    万暮白又惊又疑,他知道师父教他的就是本属于乾坤卫的乾坤剑法,却不知是从何而来,没想到竟是自家父帅,可这又是为何,自家剑法为何要传给外人?

    “说起来,你与小霜也是颇有渊源的。你的师父,便是小霜的母亲。”

    此话一出,万暮白更是惊讶,同时愈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父帅又为何说负了母亲和师父?

    而且既然师父修炼的是乾坤剑法,理应内息是兵气才对,为何又成了元气?

    “暮白,你可知你师父姓名?”

    万暮白羞愧低头,自己身为徒弟,连师父名讳也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提过,孩儿只知道师父号称‘离尘白芷烟’。”

    “记住了,你的师父是你母亲胞妹,亦是风雷楚家,名映雪。”

    楚映雪……好美的名字。

    万暮白脑海中浮现幼时记忆里已经模糊的面孔。

    万可继续说道:“当年,我、楚怀、卫震、烟秋、映雪,一同游山玩水,交情极深,也是被传为佳话,只不过那两姐妹实在长得太相像,且映雪又性子内向,烟秋更为活泼,反而让人忽略了她,所以一直都传言我等只有四个人。当时楚怀和卫震亲如兄弟,还未反目,烟秋本就跳脱,似乎也因为如此,掩盖了映雪的存在。当时我不愿看到她似个外人一般,主动与她攀谈,这一来二去之下,我二人也是互有好感。之后有一回,我突发奇想,映雪个性忍让,若今后受了欺负无能为力,又不愿意与旁人说,这该怎办?于是便教她乾坤剑法。”

    万可虽未说详细,可是万暮白也听得出来,对于他们来说,自家剑法的地位无可厚非,相比起送些奇珍异宝,稀奇古玩,传授剑法已是将最宝贵的东西送予他人,自家父帅这等想法虽不一定能讨人欢心,但却是可以想到最能表示心意的行为。

    只是,万暮白总觉得自家父帅既然如此,也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后续发展也是始料未及,让他更加专心听下去。

    “映雪悟性不错,也勤奋刻苦,经常推脱出游,独自一人练习,进步很快。有回风雷城灯会,我们一同去游玩,我看上了一人摊位上的剑,便是这空语剑了,只是那人奇怪得很,无论我出价多少就是不卖,只说等有缘人,谁的剑术能令他满意便赠谁,分文不取。我当时好奇,尝试一番,被那人看上,就直接将这柄剑赠予我。”

    万暮白总觉得疑点愈发多起来,空语剑明明是师父的佩剑,是她临走前留给自己的,为何父帅说一开始是他得的?莫非父帅对师父不仅传授剑法,还赠心爱佩剑不成?这可是……

    “随着年岁长大,我也要回去接手乾坤卫,临行之际将空语剑送给映雪,并许诺,回去之后便种一片柳树,林子中间则是株桃花,待她携剑前来,便娶她过门。”

    “天澜湖?”万暮白听这描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澜湖畔的景象,这也是当年之景吗?

    “没错,回去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成亲之时,我也是满心欢喜,觉得终于要与映雪修成正果,结果第二天醒来,却是烟秋!”万可面上闪过一丝怒意,接着化为了无奈。

    “为何如此?”万暮白似乎忘了所说的是他的母亲,只是在为剧中人不平。

    万可叹了一声,说道:“显而易见的,楚家嫡系没有女儿,而她们两人虽为旁枝,亦有势力,同时我们五人本就关系极好。”

    “可是明明师父也……”

    “因为烟秋是长女。”万可语气有些疲惫,很显然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是长女,所以自然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至于他们的喜好……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万可又叹了一声,将空语剑还给万暮白,走到窗边,撑着窗台,望着天空:“之后的事……木已成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与烟秋,夫妻情分极佳,但也就仅仅是做夫妻了。这件事一直都是为父心中一根刺,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来。可是受伤的又何止我一人?自从嫁了我,曾经活泼开朗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你母亲从此沉默寡言,我二人极为默契地按照都不愿意的路走下去。每次看到她那顺从又落寞的表情,为父想怪也狠不下心来,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妻,可是也没有多关心,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后来,你出生,烟秋身体素弱,又常年积郁……呵,如今说来,什么都晚了。”

    万可打开壁橱,万暮白往里看去,是个牌位,上书“先室万母楚氏烟秋灵位”,万可递给万暮白三根香,二人一同拜向灵位。

    万暮白见里边整洁干净,就连香炉中的香灰也井井有条,心想父帅定是日日清理。

    万可看着楚烟秋的灵位,感慨道:“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彻底想通放下以后吧,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离湘妃……离湘妃……便是那时创的招式。之后也打听过,映雪嫁给了卫震,他对她极好……哼,这小子,从来没赢过我,这回我输得彻彻底底,也心甘情愿。不过在此之后,为父再也没去过风雷卫,也没与他们有一点联系。震雷镯案爆发,为父亲自捉拿卫震,他求我放过他的妻子,然而小霜虽说吃了许多哭,最终还是在乾坤卫,至于映雪却就此不见踪影。回到乾坤卫之后,徐武告诉我你的师父便是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教她剑法,她又收你为徒,将乾坤剑法教给你,我与她从此两不相欠。”

    万暮白看着母亲灵位前的香越烧越短,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师父的样子。自己曾经不停想象,如果母亲还在世,会是什么情景,会因为自己摔倒而抱在怀里安慰,会因为自己任性无可奈何地满足一切要求,会因为自己犯错而怒不可遏地惩罚,事后又心疼万分……他很小的时候父帅便外出查震雷镯案,自己一开始是徐武照顾,后来是师父。

    自从师父来了之后,万暮白好像很少再去想象母亲了,而现在想起来,师父所做的,不就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吗?带自己四处游玩,因为打架输了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安慰自己,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天澜湖边一言不发地站一下午……

    万暮白长得很快,一年一个样子,甚至一季长一段,师父便在教授之余给他裁衣。明明这只要去买一件就行了,师父还是会执拗地让他试试手艺。

    而他……会因为不希望师父费心费力,又不好意思说,用嘲讽师父手艺差妄图打击她的信心,可是却起了反作用,之后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

    如此一说,被人伺候许久的小姐,嫁了人之后哪怕是给卫霜还没有这般费心,倒是自己穿了师父最好的手艺,想到此处,万暮白竟忍俊不禁,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万暮白从纳戒里拿出那封师父的来信给万可:“父帅,您非无情之人,只是命运捉弄,暮白都明白,而且这是前辈事,孩儿只想过好此生足矣。正如您所说,未来得及钟情相待,未能履行曾经诺言,二人因您伤心,确是负了佳人真心。此情已然成了过往,只能回首追忆。师父书信在此,她也待我如同己出,这亦是对您的情谊所在,也是替母亲了了未曾养育之憾。愿父帅恕孩儿冒犯之罪,今后若有一日,父帅旧友重逢,于母亲您们尽了养育暮白之责,于彼此亦还了相识之情,已经无怨无悔,父帅不必再为此自责了。”

    万可欣慰地笑了,抚着万暮白的头,觉得时光荏苒,他也长这么大了,又想到当时重见楚映雪时对于往事只字未提,只是让他好生照顾万暮白,不禁感慨良多。

    万暮白又问道:“父帅,既然师父学的也是乾坤剑法,那应该也是兵气,为何成了元气?”乾坤剑法原本应该就是元气功法,只是后人传承疏漏,可是楚映雪既然不是乾坤卫的人,为何能知晓其中奥秘,而且既然从一开始修炼的就是兵气,又怎能改为元气呢?

    自己是因为二气双修,可以互相融合,同时追根溯源成元气,单一的兵气难道也行吗?

    万可不说明,只道:“你师父为此付出代价巨大,这也是她的选择,同样是为父造下的因果。”

    万暮白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恭敬跪在母亲灵位前,一直到香都烧尽了。

    万可想到叶挽君之事,说道:“好生待她,莫要让她受罪了。”期许之中,也有对往昔感念。自己是出于无奈,可是他是可以有选择的。

    “孩儿明白,定会救出挽君,然后带她泛舟江湖,再不问庙堂之事。”万暮白一拜,“父帅,是否要……”

    万可一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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