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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型摩托开进伽蓝堂,院子东侧的空地上停着一排没熄火的组装车,打头的是辆大排量越野,车前盖上漆着大大的火炬图案。

    看见岑琢,二十几个自由军小弟从车上下来,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朝这边鞠躬。

    岑琢没搭理,瞧见这些人,他肚子上的伤口就疼。

    “自由军的老大来了,”岑琢把车往会长楼开,“跟我去会会?”

    “没兴趣。”逐夜凉关掉加热系统。

    “女的,漂亮。”岑琢只好调转车头,送他回拆装车间。

    逐夜凉踏下地,虽然一身蹩脚的廉价装甲,但骨架精悍,一走一动姿态卓然。

    “这破车间有什么待的,”岑琢岔着腿,两肘撑在机车把上,懒洋洋地邀他,“上我那儿住呗。”

    逐夜凉摆摆手,迈进车间大门。

    岑琢还不放弃:“咱俩培养培养感情!”

    门里丢出一句:“滚!”

    岑琢笑笑,发动摩托,开回会长楼,金水在会客厅,吕九所陪着,见他回来,立刻起身让位,擦肩时轻声问了一句:“怎么去这么久?”

    岑琢没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金水走来。

    吕九所关门离开,屋里剩他们两个,金老大还是那个打扮,军靴、黑裤、长马尾,腰后别着一把短刀,神采奕奕地昂着头:“伤好了,能飙车了?”

    “托您的福。”岑琢话里有话,挨着她坐下。

    “我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顺便聊聊对付88号的事儿。”

    她这么贫,岑琢挺开心,笑呵呵靠着沙发背,朝她挤眼睛:“聊吧,姐。”

    金水皱眉头:“叫谁姐呢?”

    “我二十一,”岑琢伸个懒腰,两条大长腿往茶几上一搭,“属龙的。”

    这小子挺有意思,金水笑:“我属牛。”

    “女大三,”岑琢忽然说,“抱金砖。”

    金水一脚把他的腿从茶几上踹下去:“没病吧你。”

    岑琢揉着腿,挺苦恼地看着她:“想和你结个婚什么的,算不算有病?”

    金水的脸腾地红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把自己当女人,别人也不敢拿她当女人,乍一听“结婚”两个字,她的心真的像一滩死水,泛起了微澜。

    可要说岑琢在她那儿挨了一刀就爱上她什么的,打死她也不信:“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屁呢,赶紧放。”

    “姐,你有没有想过统一沉阳?”

    金水愣住了。

    岑琢问:“我们联手灭了88号,然后呢?甲字和丙字再斗得你死我活?”

    金水盯着他的眼睛,闪亮的、还带着男孩子气的灵动眼睛。

    “如果你我是一家,沉阳就没有战争,城市可以发展,老百姓有未来可期,这里,将是一个世外桃源。”

    所以是政治婚姻,金水的心疼了一下,她终究是不会被当做女人对待的。

    “你二十四,还能穿一年骨骼,如果你需要一个男人来靠,我是最好的选择。”

    金水不说话。

    “我用在你那儿扎的那刀发誓,这辈子,我不再看别的女人。”

    他说的这些,都是谈判条件,金水摇头:“但你不爱我。”

    岑琢张了张嘴,实话实说:“我会学着爱你。”

    金水需要考虑,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大,自认为什么风浪都经过,唯独岑琢这一浪,拍得她有点晕。

    送走金水,天色已经晚了,在外头跑了一天,岑琢很疲惫,脱光衣服钻进羽绒被,睡意很快袭来。

    又看到了那个场景,低矮的小窗,窗外阳光明媚,一家人围在一起,早饭是清水煮的面片儿汤,有一点盐,每人分一小碗。

    家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屋门从外推开,吕九所抱着破皮球跑进来。

    “哎呀小九,你来得真是时候……”说话的应该是姐姐。

    然后是妈妈:“来,小九,阿姨这碗给你……”

    “妈你别管他,他是老三的朋友,让老三分他……”刀子嘴的是哥哥。

    岑琢坐在桌边,觉得自己要哭了,不,他两手揪着裤子,不要带走这一切,这时爸爸站起来,放下碗,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岑琢在心里呐喊,但梦中的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呆滞地瞪着窗口,一秒,或许两秒,巨大的火球震碎玻璃,眼前的一切都飞了起来。

    从天而降的骨骼在这条贫民窟的小巷激烈交火,刀锋、炸雷、密密麻麻的子弹,那时候还没有中子炮,但可怕的钢铁之力足以毁掉所有家庭。

    岑琢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波接一波恐怖的爆炸声中,他睁开眼睛,左肩火辣辣地疼,在一片废墟中坐起来,看见摔碎的饭碗,和沾了灰土的面片儿,然后是血。

    姐姐的腰折断在椅子上,长头发顺着桌沿铺下来,丝绸一样,在微风和阳光中飘荡。

    爸爸应该是扑在妈妈的身上,两个人胸口以上全没了。

    哥?

    岑琢喊:“哥!”

    一个人突然从门边——应该是门边,房子已经塌了——翻起身,蒙着满头满身的土向他爬过来,不是哥哥,是吕九所,看见岑琢的样子,他两只眼睛瞪得血红。

    岑琢这才往自己的左肩上看,如果可能,他永远不要想起这一幕。

    “啊啊啊!”他疯狂嚎叫,吕九所把他抱在怀里也不行,他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地喊着,“哥,我疼!我疼死了,哥——!”

    一抖,岑琢在他昂贵的羽绒被里醒过来,满脸都是泪,左腹部火辣辣的,可能是骑摩托把伤口挣开了,他下床开灯,从抽屉里翻出棉布和酒精,熟练地包扎止血,然后捂着伤口坐下,一扭头,看见窗外的月亮。

    “哥……”一叫出这个字,鼻子就酸了。

    他哥的尸体没找到,可能是炸碎了,那条小巷七十多口人,只有他和吕九所两个孩子活下来,乞儿一样流浪到附近的白城,成了两个混蛋。

    “呵,”岑琢苦涩地笑,颤着手点燃香烟,吁出一口长长的烟气,“岑琢,别忘了你从哪儿来,别搞错了你往哪儿去。”

    他只想沉阳的孩子们不要像他,十几岁就失去了家人,失去手臂。

    枯坐到天亮,顶着一双黑眼圈,他特别想吃面片儿。

    找谁一起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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