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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习惯。就算是她骑骡静驻的小街口,眼前也正是七月里雪白荔枝花朵盛开的时候。
她停在了一堵粉墙下,骡下飘满了一地翻卷的雪白荔枝花瓣。
在她身后还有伸出墙外的三四株粉红茶花,大如碗口开得如朝霞连云一般,被傍晚的风一吹,这花儿便纷纷飘落。
浅白嫣红。
因为他停在角门边向她回望,因为他的视线直接落到她的围纱面上,她侧过了头去,
下了骡背转身回避。
小街口那边住着的是几家小商户,年初时把粉墙刷得雪白。又砌上了黛青色玲珑格子的墙窗。伸出墙来的茶花树却是种了好几年了。
随着她的落地,脚边铺就的白荔枝花吹起,带起一阵甜蜜的花香。他看到了她的脚尖小心避开了地上的花朵,她的绿纱白裙上也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媚红。
她坐在骡上,等了不少时间了?
是在等他?
那粉红茶花有着美人抓破脸的戏称,因为颜色可爱,又是价格便宜不用太费功夫养护的普通品种,所以泉州人在家中种它的很多。
只需一眼,他能大约猜测出这女子的身份。
泉南书院在城外蕃坊附近,所以他天天都能看到露胳脯、露腿,甚至露胸脯的蕃女。而城内闹市的瓦舍勾栏里,那里最火爆的戏目,也是相扑社的女子们角斗。
无良的社主,经常会为了吸引市井观众而让女相扑手们半身赤-裸上阵,所以总会被狂呼乱叫的观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酒楼上下也有不少市井和商家女子观看。
泉州城的士人们为了此事有伤风化,不时会在学谕、府官面前劝禁此事。
但此时的乡下农家因为衣料粗糙,夏秋日在田地中赤-身耕种的男女比比皆是。女子角斗时赤-身本也是民风所在。更何况宫中还有相扑社呢,当初仁宗皇帝在东京城元宵花灯节里与民同乐,最喜欢看的也是这样的赤-身女子相扑。
官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无知小民?
所以陈文昌第一眼看到骡背上的女子时,就知道:
她既不是蕃女,也不是普通小户出生。
以他见过官宦、富室、市井、蕃民各类女子的眼光来看,她虽然独自一人骑骡停在陈家大宅附近的街口,但她本应该是有仆从为她牵骡,并且前后护送引路的。
那披着红绿大花色坐毡的黑骡子,此时老实地停在远处小街街口。
骡子的缰绳也被她扼在绢袖里。
但这样的健骡子他骑过好几次,力气大又倔强不听话,不是有相熟的骑仆牵骡,根本不会轻易安静下来。
她必定让骡仆躲到了附近,为的是不叫外人看出身份。
所以她的仆从应该是他,是陈家轻易能查出来历的人。
——只可能是海商家中的仆从。
所以,他尽管觉得万分诧异,甚至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神飞万里,他还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本能地意识到:
她是唐坊季氏。
十有八九。
现在是季风吹抚的时节,正是她泛船南下,从扶桑远至泉州,揽尽万金的美好时光……
而家中最近这大半年向他反复提起亲事,也只有唐坊季氏。
如他身为男子,因为压根不知道这海外夷女是什么模样,昨天看到画像时还要思索犹豫,无法决定。这季氏也必定亲眼看他一次,才会开始认真考虑季陈两家联姻的婚事吧?
荔枝甜香被风吹动,绿荔枝花的围纱紧贴住她的削肩。
她背侧着的身影美好,如白墙上盛开的粉绿茶花。
他知道自已对她身份的推断,有如佛经变文里上刀山下油锅般的离奇妄念,但他心中偏偏觉得极是欢欣。
欢喜起来,就不愿意去否认。
是火坑也愿意跳一跳。
于是,他也在陈府的西边小角门处站住了脚,背着书箱远看着她。
一直看到夕阳将落,一直看到她忍无可忍。
她终于抛下伪装,直接丢弃了根本不听话不肯跟她走的骡子,提着裙子步行离开。
那一刻,他独自站在家门口,哈哈大笑。
他转头兴冲冲地跑回府,差了父亲的老仆赶紧去看看。
而不待老仆看清那牵骡子的骑仆到底是哪一家海商人家,到底是不是蕃坊里的季氏分栈点的伙计。那骡子却自己跑了。
它一直跑回到了蕃坊里的一家骡马车行。
这骡子是租的。
他贴了老脸也没能打听出是谁家来租的骡子,只知道是海船船主,船主看着是宋人。
他意外之时,也不由得再次在房中大笑。
她是没打算隐瞒他吗?
好有趣的季氏。
泉州、明州、广州的海船船主都是登记在册的,陈家老仆打听不出来的宋人海船船主难道不就是唐坊?
她和蕃女一样大胆直接,却也和宋女一样明白什么是含蓄委婉。
她生长在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养出这样的性格?
她是在告诉他,他要是有兴趣去查,就能猜测到她的来意,他要连查一查的兴致都没有,这件事便也像没发生过一样……
唐坊,在万里之外。
他愿意来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