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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在乡野算是一个才人。诸位大人皆是中原雅士,正可指点于他!”说完,转向屈丐,“丐儿,请平儿来!”
屈丐应声出门,有顷,引进一个年轻后生。
后生进门,纵使心里有所准备,陡然见到这么多人,仍是吃一大惊,先对屈匄揖道:“不肖侄见过伯父!”又转向苏秦诸人,逐个躬身揖过,声音极轻,略显木讷,“晚生屈原见过诸位大人。”
所有目光盯在这个名叫屈原的小伙子身上。
屈原面容清秀,细看起来,仍旧稚气未脱,尚未着冠,个头与公子章不相上下,看那又细又瘦的身条,似是仍在蹿长。
苏秦等将屈原上下打量一遍,面面相觑。在中原人眼里,未行冠礼之人,皆是孩子。似此乳臭未干之人,屈匄竟说他“知乐,善辞赋”,且公然向苏秦等中原高士推荐,实让众人吃惊。
见是孩子,苏秦并未起身,稍稍拱手,以长辈的口吻问道:“小伙子,多大了?”
“回禀大人,”屈原揖道,“待桂花再开时,晚生可历一十六秋。”
听到这一妙答,众人皆笑起来。
“果是才子!”苏秦不敢怠慢,起身回揖,“洛阳苏秦见过屈子!”
“晚生稚嫩,子不敢当!谢苏大人美言!”屈原再揖,“晚生久闻苏大人盛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呵呵呵呵!”屈匄笑得合不拢口,将在场诸位公子一一引见,屈原逐个见礼。
礼毕,屈匄话入正题:“平儿,苏大人与诸位公子俱是中原高人,今日登门,前来赏鉴荆楚俗乐。伯父不通音律,你来演奏一曲,请诸位大人指点!”
“遵命!”屈原转向苏秦诸人长揖,“晚生可奏楚乐,亦可奏巴乐,请问诸位大人,欲听何乐?”
苏秦应道:“楚乐。”
屈原拱过手,大步走出。
不消一刻,外面络绎走进十几名乐手,搬来一堆乐器,有钟、鼓、磬、竽、瑟、琴、箫等。众人挪开席位,让出空场。众乐手摆好,纷纷看向屈原。
屈原朝众人深鞠一躬,朗声道:“晚生不才,就为诸位大人表演一曲晚生自创的《橘颂》。”说毕,健步走至一排编磬前面,屏息站定,拿起敲磬用的铜棒。
听他说出曲子是自己所谱,又见他亲手击磬,苏秦等俱是一震,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屈原扬手敲磬,数声之后,众乐手跟奏,音声悦耳,激奋。
奏有一时,屈原出声,半吟半唱: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屈原连吟三遍,个别句子重复多次,终于在一声清脆的磬声中,音律戛然而止。
苏秦正襟危坐,闭目凝神,竟是听得呆了。
听到音乐止住,众人喝彩,苏秦方才回过神来,由衷叹道:“好一个‘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好辞藻啊!”起身走向屈原,将他又是一番打量,不无感慨地连连点头,“嗯,听到此乐此辞,你可以称子了!请问屈子,曲辞何来?”
“回禀苏大人,”屈原亦站起来,回过一揖,“曲辞乃晚生三年前所作,成于家乡寒舍附近的橘园。”
“三年前,屈子年仅十三,即能做出此等好辞,且又行比伯夷,可见屈子少年壮志,将来必有大成!”
“谢大人褒奖!”
“听司马大人说,屈子新从家乡来。敢问屈子,家乡何在?”
“丹阳屈邑,乐平里。”
“丹阳?”苏秦点头,“丹阳是楚国先祖封地,屈子所作,当是真正的楚风了!楚地东扩,丹阳之西,该是巴国了!”
屈原生父屈伯庸与屈匄出自同一个祖父屈宜臼,二人是隔代堂兄弟。屈宜臼反对吴起变法,在吴起伏王尸被害后,受株连而死,屈氏受到削弱,其子屈厘回到祖地丹阳,生子屈伯庸,屈伯庸生子屈原。屈原少有壮志,年十二时,屈伯庸病故,年十三时作《橘颂》,自述心志。此番屈原因巴国之事奔郢,投奔屈匄,也不全为巴、蜀,更在寻找机会,施展自己的鸿鹄之志。
此时遇到苏秦,又听他提到巴国,屈原自是不肯放过近在眼前的机缘,点头道:“大人所言甚是,晚生此来,为的正是巴、蜀之事。”
苏秦一怔:“巴、蜀何事?”
“巴蜀出大事了,”屈原拧起秀眉,侃侃言道,“近年来,蜀国内讧,屡次交兵,苴侯不敌,向东联合巴国,向北结好秦国,欲与蜀王争雄。”
“呵呵呵,”苏秦笑出几声,盯住他道,“小伙子,小邦图存,图存则须睦邻,苴人结好秦人,当是明智之举,你为何忧心忡忡呢?”
“大人有所不知,”屈原回视苏秦,“苴人正举倾国之力,与巴人一道辟山开路,欲打通秦塞。另据巴人所言,秦人亦在终南山沿水脉架设栈道。由秦川至苴地,长约千五百里,睦邻有必要架设如此之长的栈道吗?”
众人皆是一震。
苏秦直盯屈原。小小年纪,竟然用词准确,条理清楚,且能透过表象看到更远的视野,实非寻常!
不过,苏秦眼下更感兴趣的显然不是屈原,而是巴蜀了,遂拧眉问道:“苴人既已击退蜀兵,这又辟山开路,总该有个因由吧?”
“据巴人所说,秦公赠予苴人石牛五头,皆重千钧,苴人通塞,是要运回石牛。”
“石牛?”公子卬来兴致了,探身问道,“苴人要石牛何用?”
“回公子的话,”屈原转向公子卬,“巴、蜀贵金,据苴人所说,这些石牛皆能便金,一便一坨,苴国太子通国使秦睦邻,秦公赐予石牛,苴人欲运回来便金。”
听到如此不可思议之事,众人皆是愣了,待回过神来,无不哄笑。
苏秦陷入深思。
直觉告诉苏秦,屈原讲到的正是问题实质。石牛定是秦人图谋巴、蜀之计,且依他所断,行此计之人,必是张仪。再细一想,秦图巴、蜀,避实就虚,既可避开山东列国合纵之锋,又可蓄势养锐,以待后举,就眼下而论,无疑是切实可行的明智之策。且从客观上说,张仪此举,反过来也是在成全他的合纵大业。不过,以便金石牛来哄骗苴人,也亏张仪想得出!苴人竟然不疑,且还劳民伤财地开山辟路,引狼入室,真也是匪夷所思。
苏秦内中笃定,猛然想起屈原,有意试其才具,微微一笑,问道:“屈子可信此事?”
“晚生不信,”屈原摇头,“晚生以为,秦人此举别有用心。”
苏秦盯牢屈原:“请问屈子,秦人是何用心?”
“吞并巴、蜀。”屈原和盘托出自己对局势的理解,吐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目光里不含半点犹疑,与他十六岁的年龄甚不相符。
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敏锐的大局眼光,苏秦大为震惊,久久凝视屈原,而后重重点头,踱回原处坐下,转对屈匄抱拳道:“屈子之见,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稚子之见,苏子就当是笑谈了。”屈匄抱拳应道。
“不不不,”苏秦连连摇头,不无赞赏地看向屈原,又转对屈匄,“司马大人,在下以为,屈子之见绝非笑谈。巴、蜀为楚国上水,秦若图楚,必灭巴、蜀。换言之,秦灭巴、蜀,必为图楚。别的不说,在下只请司马大人设想一事:由楚入巴、蜀,逆水行舟,难矣哉。由巴、蜀入楚,可就是顺流而下,千里飞舟啊!”
众人皆被苏秦的话震住了。
得到苏秦的肯定,屈原激动,朗声接道:“苏大人所言,正是屈原心中所想!”
屈匄打个寒噤,仔细一想,真也是这个理,遂拱手道:“果真如此,我当如何应对?”
“合纵摒秦,使秦无暇两顾。”
屈匄闭目又思一时,抬头:“邦交事务,原本不归司马府管辖,不过,眼下昭氏举丧,事务又急,在下只好越俎代庖了。明日晨起,在下直接引见诸位觐见殿下,平儿也去,直接向殿下陈明利害。”略顿,“请问苏子,如此处置,妥否?”
苏秦拱手:“谢司马大人!”
翌日,左司马屈匄如约引领苏秦、诸公子、屈原等觐见殿下。屈匄让众人候在偏殿,自入正殿,将巴、蜀情势略述一遍。
太子槐果然震惊,宣见屈原。
太子槐针对巴、蜀情势,对屈原详加盘问,见他应答自如,出口成章,大是惊喜。
屈匄趁机美言,介绍侄子能辞善乐,才艺双全。太子深信不疑,问他是否愿留宫中随侍,做殿前文学侍从。屈原喜甚,目视伯父。眼下昭氏得宠,屈原若能常侍太子,俟大王百年之后,太子承继大统,屈原或将有所施展,有利于屈氏一门。屈匄此番引屈原觐见太子,本有此意,此时见问,即携屈原叩首谢恩。
太子槐大喜,传来靳尚,吩咐他妥善安置屈原。
目视靳尚、屈原退出,太子槐回头冲屈匄赞道:“屈门出此才俊,可喜可贺!”
屈匄叩道:“小侄能得殿下赏识,真是他的造化!”
“屈爱卿,”太子槐转过话题,“巴、蜀之事,确非小可。前年张子在时,多次与本宫谈及巴、蜀,本宫也早有意图之,多次向父王提及,父王似是不急。今秦人觊觎,巴、蜀内争,情势刻不容缓了。如何应对,屈爱卿可有良策?”
“回禀殿下,”屈匄拱手应道,“如何应对,殿下可问苏秦。”
“哦,”太子槐抬头盯住屈匄,“听爱卿之意,已经见过苏子了?”
“殿下圣明!”屈匄应道,“臣见过苏子,且已带他入宫,已在偏殿候旨觐见。”
太子槐轻叹一声,点头:“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内臣宣召,苏秦趋进,叩首:“五国特使苏秦叩见殿下!”
“苏子平身!”太子槐伸手礼让。
苏秦谢过,起身于客位坐下。
不待苏秦说话,太子槐先自一笑,不无抱歉地拱了拱手:“关于合纵一事,本宫原说三日之后给苏子一个明断的,可??苏子想也知道了,令尹正服大丧,本宫尚未廷议,因而未能奏报父王,在此致歉了。”
“殿下不必客气!”苏秦还过一揖,“不过,依苏秦看来,殿下纵使廷议此事,令尹大人也必不肯。”
太子槐怔了下:“苏子何说此话?”
“令尹大人万事俱备,一意伐魏,报陉山之仇,自然不肯准允纵亲了。”
“苏子所言甚是。”太子槐点头应道,“数年前,魏人夺我陉山,斩我六万将士,朝野复仇心切,昭爱卿奏请伐魏,父王也已准奏,三军整装待发,如箭在弦,若是突然收弓,一时也难转过弯子。”
“殿下,此箭若是发出,后果不堪设想啊!”
“哦?”太子槐倾身问道,“请问苏子,有何后果?”
“殿下还记得秦、魏河西大战吗?魏侯一心逞强,称王伐弱,与山东列国对峙。结果如何?弱卫之地尺寸未得,河西七百里却拱手送给秦人。这且不说,更有八万大魏武卒死于非命,数十万魏民成为秦人。殿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作为孟津之会的亲身参与者,公孙鞅谋魏的整个过程太子槐最是清楚,每每想起,仍是心有余悸,因而,苏秦一提此事,他就感同身受,点头叹道:“唉,山东列国皆纵,楚国本也无可选择。只是,唉,不瞒苏子,本宫其实早将纵亲之事禀过父王了,可这些日来,父王一心痴于不死之药,无意朝事啊。”
“不死之药?”苏秦、屈匄皆是一怔。
太子槐遂将苍梧子诸事略述一遍,嗟叹再三。
苏秦思忖有顷,抱拳笑道:“大王若是只为不死之事,苏秦倒有成方。苏秦有意觐见大王,恳请殿下引见。”
“太好了!”太子槐起身,“走,我们这就觐见!”
太子槐引领众人径奔章华台。
此日适逢不死之丹出炉,但出炉过程苍梧子不让任何人观看,包括威王。
楚威王心急如火燎,正在观波亭里来回踱步,内臣禀报殿下引领五国特使苏秦及列国副使上台觐见。
威王原本无心待客,但想到苏秦是五国特使,且又寻上门来,若再推托,传扬出去大是不妥。再说,仙丹不知何时才可出炉,自己在这里苦熬,也是难受,还不如与人说说话,权当解个闷儿。
这样一想,威王宣旨召见。
太子槐与苏秦诸人趋入,威王出迎。
见过虚礼,威王与众人返回亭中,分宾主坐定。
威王拱手:“久闻苏子大名,寡人如闻圣贤。今日苏子光临,可有教导寡人之处?”
“大王客气了!”苏秦拱手回礼,“苏秦至楚已经有些时日,今欲辞归中原,特来向大王道别!”
“哦?”楚威王先是一怔,继而笑出几声,“呵呵呵呵,诸位特使远途至此,不胜辛苦,为何不在荆楚多住些日子呢?”
“唉,”苏秦长叹一声,“谢大王盛情!只是,苏秦实在住不起了!”
威王又是一怔,看一眼太子槐,见他也是一脸惶惑,转对苏秦:“苏子何说此话?”
苏秦朗声应道:“荆楚是上国贵地,食物如同宝玉一样,薪柴如同兰桂一样,大臣如同神龙一样,大王如同天帝一样。大王试想,苏秦及列国使臣一万余口,日日吃着宝玉,烧着兰桂,恭候神龙,盼望天帝,怎么住得起呢?”
“呵呵呵呵,”楚威王干笑数声,不无抱歉地连连拱手,“听闻苏子能言,寡人今日领教了!”长叹一声,扫视诸位客人,半是解嘲,半是解释,“唉,寡人老了,早将国事托于太子与诸卿,诸位此来,为的是国事,寡人知道国重于私,因而就想在诸位理完国事之后,再行请教,是以怠慢诸位了!”又转对太子槐,“诸位特使及随行人员的一切日用,皆由国库调拨!”
“儿臣遵旨!”
威王转向苏秦,拱手:“寡人恳请苏子宽留几日,一来观赏南国风情,二来也让寡人有机会讨教。”
“谢大王款待。”苏秦拱手还礼,“大王既下旨令,苏秦只能从命了。”
“呵呵呵。”威王笑起来,正欲问话,内臣进来,走近威王,小声禀道:“王上,仙丹出炉了!”
“哦!”威王大喜,呼一下站起,又觉不妥,复坐下来,思忖有顷,转对内臣,“传请仙翁,捧仙丹来!”
见内臣退出,威王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转对苏秦诸人,笑得合不拢口:“呵呵呵呵,诸位真也来巧了,待会儿寡人请诸位观看一件稀世奇宝!”
不消一刻,内臣果然领着苍梧子健步而来。
苍梧子不无倨傲地跨进殿门,猛见亭中坐着众多客人,神情稍显慌乱,但迅即镇定,并不跪拜,只是稍稍拱手:“草民苍梧子参见大王!”
苏秦两道目光直视苍梧子,将他从上至下审视一番,见他目光闪躲,神情慌乱,根本不是得道之人,又见他两耳垂肩,两道白眉既长且密,极其奇特,略一思忖,有了底数。
“仙丹呢?”威王草草还礼,急不可待地盯住苍梧子。
苍梧子从袖中摸出一只宝瓶:“回禀大王,仙丹在此。”
内臣上前,双手接过宝瓶,呈给威王。
威王倒出仙丹,拿在手中细审有顷,啧啧赞叹几声,转对苏秦诸人:“诸位请看,这就是寡人方才所说的稀世奇宝—不死仙丹!”
“不死仙丹?”苏秦微微一笑,望向威王,“世上真有此物,倒是奇了。”
“大王可以服了!”苍梧子朗声说道,“日服一丸!”
内臣呈上清水,威王正欲服药,苏秦陡然抬手:“大王且慢!”
威王打了个怔,看向苏秦。
苏秦转过头,目光犀利地逼视苍梧子。
苍梧子的目光愈加躲闪。
苏秦忽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苍梧子跟前,陡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揭去他的白眉,厉声喝道:“你这刁民,胆子也够大了,竟敢闯进大王宫中撒野,行诈大王,明欺大楚无人吗?”
苍梧子猝不及防,面色煞白,急急捂住另一道眉,另一只手指向苏秦,语不成声:“你??你??你是何??何人?”
苏秦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出手,一把扯下他的右边长耳,亦掷于地。
众人视之,竟然是用胶漆之物做成的假耳。
苍梧子转身欲逃,公子卬早看明白,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将他掼倒在地。
苍梧子疼得“哎哟”连连,叩首于地,抖作一团。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在场之人全看傻了。
威王呆若木鸡,良久方才醒过神来,手指苍梧子:“仙??仙翁??”
苍梧子矜持全失,叩首如捣蒜:“王??王上??”
威王缓缓转过头来,望向苏秦。
苏秦弯腰拾起地上的假耳和假眉,双手呈上。
内臣接过,一并呈给威王,摆在前面的几案上。
威王盯住假耳和假眉,面色渐渐紫涨,全身哆嗦,手指苍梧子,因极度的愤怒而声音震颤:“说,你是何人?为何行诈寡人?”
“草??草民乃西??西陵人,本在街??街上卖??卖药,后??后来遇??遇到一位大??大人,教??教草民炼??炼不??不??不死之丹!”
“哪位大人?”
“草??草民不??不??不??”
威王震几:“可是带你而来的那位大人?”
苍梧子摇头。
威王松出一口气,再次震几:“快说,他是何人?”
苍梧子抖作一团,嗫嚅:“是陈??陈??陈大人!”
“可是陈轸?”太子槐厉声问道。
“正??正是陈轸陈??陈大人!”
威王豁然明白,冷笑一声,朝外喝道:“来人!”
门外冲进两个武士,一人一边,将苍梧子牢牢扭住。
威王掷出手中丹丸,一字一顿:“将此粒丹丸让他服下,推出去,斩首!”
武士拾起丹丸,不由分说,塞进苍梧子口中,逼他吞下,拖起即走。
苍梧子屁滚尿流,拼死挣扎,连呼饶命。
威王盯他一眼,声音阴冷:“苍梧子,你既是得道仙人,这又服下不死丹药,还怕死吗?拖出去!”
武士斩讫,将苍梧子的头颅盛在一个托盘中,端上复命。
威王别过脸去,摆手:“悬挂出去,张贴榜文,凡欺君者,皆如此人!”
武士端上托盘,应声告退。
威王转过头,面现愧色,对众人连连抱拳:“惭愧,惭愧,若不是苏子,寡人险为奸人蒙蔽!”
苏秦抱拳:“蒙蔽大王的不是这个假仙,而是秦人!”
“嗯,”威王郑重点头,“苏子所言极是。”转对太子槐,“槐儿,秦国客卿在郢一住数年,也该让他回去向主子复命去了。”
“儿臣遵旨!”
威王缓缓扭头,转对苏秦及几位副使:“诸位,你们此来觐见寡人,必为合纵摒秦之事。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准允了。”又转对太子槐,“合纵诸事,就依纵亲国惯例,具体事项,你办去吧!”说毕,复转对苏秦,“诸位客人,你们多聊聊,寡人累了!”遂缓缓起身,步步沉重地抬脚离去。
内臣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住他的胳膊。
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简单。
太子槐、苏秦及诸公子无不面面相觑,愣怔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叩首谢恩,目送威王与内臣摇摇晃晃地步下观波台。
翌日,太子在楚宫大朝,宣读楚威王诏命,晋封苏秦为楚国合纵特使,公子如(太子槐胞弟)为合纵副使,参与会同,与山东五国纵亲摒秦。
与此同时,在一大队楚国甲士的押送下,陈轸一行十几辆车马打着秦使旗号,辚辚滚出郢都北门,朝西北方向驰去。
葬江君夫人时,昭阳不顾族人反对放生童男童女,代之以车马陶俑。
昭阳是令尹,昭门是望族,此举无异是以行动宣示废止人殉祖制。人殉害人已久,郢人奔走相告,欢欣雀跃。三十二名童男童女的家人更是感恩戴德,举家为江君夫人披麻戴孝,如丧考妣,不下十家自愿到江君夫人墓前结庐,为老夫人守墓。
昭阳此举大得民心不说,且还歪打正着,意外博到楚威王的褒奖。葬母次日,太子槐与威王内臣登门,送来一块金匾,上题“厚德至淳”四字,打眼一看就知是楚王亲题。
邢才正与下人悬挂金匾,门人引一黑衣人走进。黑衣人径至邢才跟前,耳语有顷,又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
邢才震骇。
昭阳刚刚送走殿下和内臣,司败项雷到访。
昭阳乐滋滋地反身迎住,携其手回至客堂,安排茶点。项雷是为姑母守夜来的,一进来就换上麻衣,拔腿欲去灵堂。
昭阳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斜他一眼:“表弟何不小啜几口,再去不迟。”
项雷听出他话外有音,回身坐下,端起一杯,却不品啜,表情惶惑地望着他,试探道:“观表兄气色,似有好事?”
“算是一件好事吧。”
“敢问表兄是何好事?”
昭阳压抑不住兴奋,将殿下送匾之事扼要讲述一遍,末了笑道:“嗨,说起此事,真还得谢谢苏子。那日他来吊唁,张口要我移风易俗,放生童男童女。说实话,我是一千个不乐意,一万个不称心,可当时的情势由不得表兄,一则有碍于列国诸公子的面子,二则苏子的舌头着实厉害,表兄辩他不过,只得应允。万未料到,整场事儿下来,荆民感恩戴德不说,连大王也??”顿住话头,不无得意地又啜一口,嘴角浮出笑意。
“恭贺表兄!”项雷拱手道贺,“此事确实值得大贺,愚弟这就捎书给家父。这些日来,他左也烦闷,右也窝心,一直唠叨说,我们不为姑母行人殉,是不孝。若是家父知晓大王亲使殿下送匾夸孝,不知该作何想?”
“嗯,”昭阳点头,“此事是得给老舅解释清楚,拜托表弟了。”
项雷起身,在旁边书案修好家书,召来随行仆从,吩咐他火速送回自己府上。
见他又坐回来,昭阳赞道:“表弟做事,雷厉风行哟!”
项雷笑笑,端杯啜一口,小品一会儿:“表兄方才提及苏秦,愚弟这也想起一事。方才愚弟赶过来时,路遇左徒,听他说,苏子昨日去章华台了。”
“哦?”昭阳大吃一惊,故作镇静地端起茶杯,“他怎么去的?”
“是殿下引他去的,同去的还有左司马屈匄等人。听左徒说,苏子真是异人,一到章华台就看穿了苍梧子的骗术。大王一怒之下,将苍梧子当场斩??”
项雷的“首”字尚未出口,昭阳手中的茶具就已“哐当”落地。
“表兄?”项雷不知所措。
昭阳急切道:“快,左徒还说什么?”
“说是大王听从苏子,加入纵亲了。”
昭阳愣怔一时,朝外急叫:“来人!”
恰在此时,邢才跑至门口,跨门应道:“老奴在!”
邢才跪地就要见礼,昭阳摆手:“快,有请陈上卿!”
邢才却似没有听见,依旧跪下,叩首:“主公??”
“耳朵聋了吗?快去,有请陈上卿!”
“主公,”邢才见项雷在,稍作迟疑,“陈上卿走了!”
“走了?”昭阳哪里肯信,“走哪儿了?”
“回秦国!”
昭阳目瞪口呆:“回??回秦国?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来辞别?”
“主公??”邢才瞄一眼项雷,顿住话头。
项雷看出端倪,拱手:“表兄,辰光不早了,愚弟这要去陪姑母。”说罢,退出客堂,朝灵堂匆匆走去。
邢才趋前一步,悄道:“主公,是大王严旨,殿下使人押送陈大人出郢的,陈大人根本无法辞行。不过,陈大人临行之前,托下人送主公密函一封。”说着从袖中摸出书信,双手呈上,“请主公审阅。”
昭阳接过密函,见依旧封得严实,拆开细阅有顷,将信函“啪”一声摔在地上,从牙缝里挤道:“这条贱狗!”
邢才心里一揪:“主公,陈??陈大人怎??怎么了?”
“贱狗!”昭阳怒不可遏,震几喝道,“从今日始,你要叫他贱狗!”
“敢问主公,贱狗怎么了?”
昭阳朝地下一指:“自己看!”见邢才弯腰去拾信函,内火再也憋不住,连弩般发作,“自此狗来使,本公视他为知己,结果呢?他处心积虑地怂恿本公伐魏,无非是想为他的秦国出力!本公处处听他,可究竟成过何事?屡屡害我不说,竟敢骗先母吃下仙丹,怪道先母??”意会到什么,“什么苍梧子?此狗明知此人是个假仙,却拿来故意坑我,我??我瞎了眼呀!母亲??母亲大人,是不孝子害了你啊,母亲大人??”
昭阳痛不欲生,捶胸顿足,号哭起来。
邢才边听他号哭边阅读信函。
待昭阳的声音低下去,邢才也已把信阅完了,眼珠子转过几转,见主子两手依旧抱在头上,兀自痛苦,小声禀道:“主公,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细读此信,贱狗所言也有道理。大王险些误食仙丹,必怪罪主公。贱狗让主公将脏水泼他头上,也算有种。至于应对合纵,小人以为,贱狗主意或有可取之处。列国会同,谁主牛耳历来必争。贱狗建议将会同地点设在孟津??”
“哼,此人用心险恶,故意让楚魏起争,好使秦人渔翁得利。”昭阳恨道,“这条贱狗,都到这辰光了,还想咬人!”
“主公,贱狗咬人倒是不怕,关键得看他咬的究竟是谁。”邢才小声应道。
“哦?”昭阳听出话音,看过来。
“依老奴之见,主公可以将计就计,欲擒故纵,再听贱狗一次,促使纵亲国于孟津会同,力劝大王将执牛耳之事让给魏王,用六国,尤其是魏人之力,先灭秦国,然后??”
不及邢才说完,昭阳已然明白,一拳擂在几上:“好!”又想一会儿,“嗯,好个邢才,此计甚妙!待本公打到咸阳,逮住此狗,看不剥去他的狗皮,煮他的狗肉下酒。再割去他的心,祭奠先母!”
见主人连出毒语,全然不顾念陈轸助他挤走张仪、成就令尹之功。邢才忖知他仍然在气头上,便岔开话题:“主公,当务之急是??”
昭阳盯住邢才:“说!”
“听贱狗的小黑狗说,大王昨日已经诏命公子如为楚国副使,与纵亲国商议会同。事不宜迟,主公须当机立断!”
“笔墨伺候!”
邢才寻来笔墨、丝帛呈上,拱手哈腰候于一侧。
昭阳拟好一封书函,折叠之后交给邢才:“呈送副使大人!”
“小人遵命!”
邢才转身就走,未到门口,昭阳又叫住他:“备车,本公这也走一趟章华台!”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