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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撇一捺铁画银钩,真是稀罕到骨头缝里的好东西!只可惜东西有些年代了,外乡人保管得不熨贴,有几张纸叫虫咬了,品相没那么好。他举起来对着光看,看着看着发现垂花门前有人,手里拎了什么东西,晃晃悠悠从甬道上腾挪过来。他转过身假作没看见,单拿余光瞥过去,她笑吟吟站在矮榻边上,把手往前一伸,说了声“喏”。
他这才看清,是五彩丝带编的网兜,里面灌了一只鹅蛋一只鸡蛋。
他有点搓火,给他送蛋,拐着弯儿骂人么?他抬头看她,“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音楼道:“今儿是立夏,吃了蛋就不痓夏了。”说着掏出一个来给他看,“鹅蛋放在粽子锅里煮的,壳儿都给芦叶染黄了。鸡蛋皮薄,时候一长就裂开,还是鹅蛋好。我叫人送点调料来,厂臣蘸着吃,好不好?”
这人花花肠子不少,求人办事就开始大献殷勤。他起身接过蛋篓子道谢:“搁着吧,臣不爱吃白煮蛋。”
她歪着头问:“为什么呢?是不是嫌太大了?那我换几个鹌鹑蛋来?”
他不愿意和她讨论蛋的大小问题,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他还耿耿于怀着,因放下蛋篓问:“听说李美人过咱们府了?”
他说“咱们府”,想来没有拿她当外人。音楼很高兴,笑道:“我要跟您回浙江了,您又不叫我出去,我只好差人请她来话别。”
他嗯了声,“单只话别么?”
“倒不止,李美人过得艰难,说闫少监对她不好,总是打她。”她眼巴巴看着他,“厂臣,男人打女人,换做您您瞧得上么?没本事的男人才拿女人撒气,您说是不是?”
他颔首道是,“不过太监不算男人,拿男女那套来下定规,似乎不大妥当。”
她窒了下,“别人不拿太监当男人,太监自己也这么想?”
他请她坐,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那娘娘把臣当男人了么?臣是觉得对路的女人要疼爱着,善加保护,但别人的想法未必是这样。一样米养百样人,就是这个道理。”
当不当他是男人,她也说不上来。论理儿他是残缺的,可他做出点暧昧不明的事来,她又面红心跳六神无主。这个话题不能继续,否则又要被他绕进去。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会勾人,看了要着魔的,她只好耷拉着眼皮道:“我想闫荪琅是您手底下秉笔,您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对李美人好一点儿?”
他哧地一笑,“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外人掺和进去合适么?我是管不得别人的,自己这里处置好就不错了。”
她显得很失望,悻悻道:“又不费事儿,顺便的一句话,难为么?”
“臣和底下人除了公务没别的交集,闲事管到闺房里去,叫人说起来成什么话?”他正了正身子,婢女端了个盅放在他榻旁的矮几上,他原不想用,忽然想起什么来,探手去揭那青花瓷盖儿,才揭开一点儿又扣上了,慢回娇眼打量她,“娘娘回头收拾收拾,后儿一早就要起锚的。还有旁的事么?没事就请回吧,臣要吃药了。”
音楼脑子里激灵一声,拿盅吃药没见过,吃的什么药?别不是李美人说的小儿脑吧!她只觉五脏庙翻腾,低头看看手里那个鹅蛋,喃喃道:“再大也不能变成两个,敲开了尝尝吃口又老,真可惜。”
他眉眼弯弯含笑问她:“娘娘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什么一个两个?”
她不能明说,迟疑了下把鹅蛋放回网兜里,挨在边上看那个盅,“厂臣身上不好?这是什么药?烫不烫?我替您吹吹好么?”
他好整以暇望着她,“臣是净过身的人,有些暗疾不方便和别人说。近来不知怎么,心头乱得厉害,唯恐带累到别处,所以时不时的要压制一下。臣的药不是寻常的药,轻易不能让人看见。娘娘请回吧,这药温着吃最有效,冷了烫了都腥气,您在这里臣没法用。”
她越听越惊恐,难怪他在荣安皇后跟前那么吃香,现在又用这么造孽的药,她果然是高看了他,忘了他是多丧心病狂的人。
“既……既然如此,”她没有勇气指责他,结结巴巴应着,站起来道,“那我这就回去准备。”
他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直望进她心里去,“娘娘脸色不好,是在担心臣的病势么?娘娘对臣一片情,臣也知道……”他靠过去,几乎和她贴身站着,“有什么好奇的不必同别人探讨,直接来问臣,岂不更准确直接?太监净身,刀尖儿上留情就够人受用的了,只要调理得好,将来悄悄娶妻纳妾,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皇上前阵子说起要赏臣几个宫女,臣也怕辜负了圣恩。”
音楼鄙夷地乜他,“哪个皇帝愿意让太监留着孽根淫/乱宫闱?史上一个嫪毐还不够么?厂臣想什么呢?宫女摆在那里望梅止渴就成了,还想伸手?抓着了仔细剥皮抽筋!”
做了太监都不消停,想入非非他也不嫌累得慌!以为他和闫荪琅不是同类人,谁知竟一样!她有点生气,呲达了他一通又觉得不大对劲,他怎么知道她刚才和别人聊了什么?难道一不留神疏忽了,让他刺探到了军情?
她顿时头皮发麻,扭身就待走,谁知被他牵住了衣角。他勾手一扯,皮笑肉不笑道:“娘娘且留步,臣问娘娘,臣怎么见了姑娘就两眼放光了?神天菩萨看得见臣的心,娘娘疑心臣是假太监,就请娘娘跟臣进屋查验,省得后头你我同船而渡,瓜田李下有避不完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