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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山谷漠漠,马蹄踏碎满地月光。再望,龙霄霆孤寂的身影已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上阳城,贤王府。

    龙腾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想起身,却觉身上毯子被压住,望去,竟是霜兰儿伏在床边熟睡。

    他一怔,竟不敢动,屏息静气,生怕打搅她。她发间散出一股清香,闻久了竟觉得醉了。他一动也不动,只瞧着她,渐渐半边手臂泛起麻痹。他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每日醒来,第一眼就能瞧见她,该有多好。只可惜……

    宁静的早晨,无人打搅,时间仿佛停滞,他情愿一直这样躺下去,可再美的梦总有醒时。

    霜兰儿本就睡得不沉,似担心什么,陡然清醒,抬头却见龙腾长眸睁开。她惊喜道:“少筠,你醒啦。”昨日傍晚,龙腾装作昏迷,之后他们返回贤王府,他却真的昏倒,她这才发现他肩头伤口一直流血。

    龙腾指了指肩头及手上的纱布,问道:“都是你替我包扎的?”

    霜兰儿起身,泡了杯白菊茶递到龙腾手中,“少筠,血肉之躯还能撞得过磐石?好好的手,差点就毁了。毁了今后怎么作画?”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画来,展开,画中女子栩栩如生,晶亮的眸,微抿的唇,望着画,仿佛自己正在瞧镜子。

    龙腾神情一震,点点滴滴美好的回忆似走马灯在眼前掠过,虚幻似梦。也许,最真实的只剩下这幅画。

    霜兰儿并不看向龙腾,却是感慨着与他同样的伤怀,叹道:“九月茶花开满路,回首,厌听啼鸟梦醒后,方知人生恍如初。少筠,往事如烟,唯有这幅画将从前留下,我一直想,一个人要多么知心,才能画得如此传神。”

    龙腾突然将手从霜兰儿掌心间抽离,忍住内心翻涌的情潮,冷冷道,“一幅画而已,我送过许多女子,人生便是游戏一场,有谁像你这般认真,我只是逢场作戏。”

    他的话,霜兰儿恍若未闻,须臾,她甜甜一笑,“少筠,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语出,屋中更静,龙腾神情幽寂。人生何其短暂,他却任由美好时光如流水逝去,匆匆不回头,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只是游戏人间。可是,她却硬生生闯入他的世界。她已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现在的他还能给她什么?既给不了她什么,何必叫她再承受一次痛不欲生?

    他们之间的开始,他不能控制,不能预料。可是他们之间的结束,他却可以亲手遏止。

    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眸光坚定,他却心虚避开。他坐起身,看着窗外万物凋零。冬天总会过去,可属于他的春天再不会有了。

    须臾,他依旧冰冷道:“昨日我并非去救你,眼下是最要紧的时候,若你无端端死了,当然会连累我。种种,不过是为我自己。”语罢,他转过脸来,唇边似永远挂着慵懒无所谓的浅笑。

    她望着,他这样的笑容,她曾看了千遍万遍,真真假假,她已无心也无力分辨。

    “你还要演戏到何时?我问你,这是什么?!”她的手轻轻一抖,在他面前抖落一只香囊。

    龙腾一愣,下意识往自己腰间摸去。

    她微笑,“不用找了,昨夜我替你换衣裳,找到了这个。”

    顿一顿,她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你瞧,多普通的香囊,最多值五文钱。你乃皇家贵胄,佩戴这样一枚香囊,实在令人怀疑。”

    打开香囊,里面掉出些草药来,放得久了,早就没了药香,只余一片片焦黄的尖叶子,脆得一碰就断。

    “这种草药用于平喘。少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崇武门前我遗落在你轿中的香囊。事后在牢中,你在我面前拿出来过,说捡到了就是你的。对不对?”

    “那又怎样?前段日子我差人将留在上阳府衙中的东西搬至贤王府,找出来这个陈年旧物,本想还给你或扔掉。”龙腾深吸一口气,残忍地说道。

    霜兰儿猛地站起来,帽檐珍珠凌乱相撞,淅淅沥沥,像是谁跳得凌乱的心。

    她“霍”的一声,将他床边长窗推开。

    霎时,冬日冷风倒灌入来,横冲直撞。她屏息,将香囊塞入他手中,冷声一字字道:“既然如此,你当着我的面,将香囊丢,。我就信你!你屋后是条小渠直通慈溪。你丢啊!”

    龙腾脸色刹那苍白,眸光定定,只瞧着手中香囊,纹丝不动。突然,他狠下心来,扬起手欲将香囊丢出窗外。她不懂,他今日不够狠心,将来对她才更是残忍,她真的不懂他的苦心,她何苦逼他?

    他想将香囊丢掉,可他抬眸那一刻,却望见她灵动似水的双眸正牢牢望着他。那神情,有一分凄婉,有一分紧张,甚至还有一分期待,他突然,再无法狠心……

    经历生生死死,如今她活生生在他眼前,近在咫尺。他突然好想摸摸她的脸,是否还是记忆中般细腻。他突然好想摸摸她的手,两年多的艰苦磨练,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心疼。他突然好想摸摸她如缎的长发,是否还是记忆中般光滑。

    还有,她柔软、细腻、饱满的唇,此刻就在眼前。其实,他多么想亲吻她,上一次是何时?已是很久前,他却回味至今。他突然再控制不住自己,一点一点向她的唇靠近,直至几乎没有距离。

    周遭所有声音仿佛都静止了,只余他们彼此的呼吸声,杂乱交错。

    偏偏此时,尖锐的哭喊声破坏了一切。

    龙腾猛地回神,像是触电般,他下意识推开霜兰儿。

    “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庄晓蓉哭得花枝乱颤,冲进来扑到龙腾床边大哭。

    “王爷,听说你昏迷了,要不要紧啊!王爷,呜呜……”

    霜兰儿被庄晓蓉挤到一边,耳畔皆是庄晓蓉撕心裂肺的哭声。

    龙腾见庄晓蓉的出现替他解了围,没说什么,悄悄将手中紧紧攥住的香囊塞入云丝被中。

    霜兰儿心中郁闷,狠狠瞪了庄晓蓉一眼,眼看龙腾就要吻她,却被庄晓蓉打搅,她薄怒道:“贤王不是好好的,你哭丧啊!”

    庄晓蓉自打进来后,眼里只有龙腾,此时才发现霜兰儿存在,她不可置信道:“王爷,你屋中怎会有别的女人?”转眸,她死死瞪住霜兰儿,愤愤道:“你!你昨晚该不会一直在这儿吧,你们都做了什么?”

    霜兰儿有意气庄晓蓉,“什么叫别的女人?你搞清楚,本郡主是贤王名正言顺的妻子,皇帝亲自赐婚!还有,孤男寡女共处一晚,你说能做什么?”

    “你!哇——”庄晓蓉没料到霜兰儿如此说,惊住,半响才大哭起来,“你这蛮人,懂不懂廉耻?”

    霜兰儿皱眉,“大清早不敲门就跑进男子房中,你才不知廉耻!”

    庄晓蓉被霜兰儿堵得说不话出来,朝龙腾哭诉,“王爷,她欺负我!好嘛,就算皇帝赐婚,她做大我做小好了……呜呜呜……王爷,你要为我做主,我爹最疼我了,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哭诉持续,仿佛魔音绕耳,“王爷,人家听说你病了就急着赶来,她却这样说我,我还没进门,她就这样对我,今后我们要如何姐妹相处啊。王爷,呜呜……”

    霜兰儿心中气恼,庄晓蓉真难缠,可她的父亲庄姚青眼下龙腾必须拉拢。

    龙腾不动声色地将庄晓蓉隔远一些,神情恢复慵懒,浅笑道:“别哭了,我没事。北夷国女子都是烈性子,别跟她计较。”

    “嗯。”

    “对了,晓蓉。上次你爹说的那个计划……”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霜兰儿突然狠狠咬住唇,起身离开。

    行至屋门口,回望他一眼,她只轻轻道:“我明日再来帮你换药。”

    霜兰儿几乎是奔跑出贤王府,可一当出了贤王府门,她脚步却突然慢下来,一步一步走得极缓。

    上阳城中,繁华依旧,马车往来穿梭,时不时有忙碌的人与她擦肩而过。潇潇的风自耳边刮过,竟有了一点春意,不再寒凉刺骨。她走了许久,心中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她竟是走到一座奢华的宅院前。

    金灿灿的“瑞王府”三字刺入眼中,她一愣,自己怎会走到这里?对了,她想瞧瞧君泽。沿着熟悉的路往府中走去,走着走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曲子回旋飘荡,她突然停下脚步,静静听了会儿,那声音总觉耳熟,时而绵长轻颤,时而断断续续,三回九转,在冬日里恰如一色春日和煦。

    她循声而去,白衣胜雪,竟是龙霄霆坐在冷湖边,君泽小小的身影跟在他身边。阳光明媚,白云在湖中投下影子,随波荡漾。一抹薄薄的绿叶抿在他清冷的薄唇间,微微颤动时已成了清越婉转的曲调。

    她忽然回想起来,曾在人迹罕至的玉女山巅,他坐在悬崖边,亦用树叶吹成曲。眼前,还是那白衣翩翩之人。曲子,还是同样的轻灵。从前他相思只为秋佩吟,也不知今日为哪般?

    一曲毕罢,君泽兴奋地拍手,声音若白瓷轻敲,“哇,父王好厉害!我也要玩!”说着,他从龙霄霆手中抢过树叶,努力吹啊吹,却吹不出一点声音。

    龙霄霆轻轻握住君泽小手,柔声道:“你还小,长大了父王教你好不好?”

    “嗯,我要快快长大。”君泽点点头,上前搂住龙霄霆脖子,突然哭起来:“父王,我长高了。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治好?我想父王看到我。”

    龙霄霆微微一笑,抚摸着君泽柔软的发,哄道:“君泽,男孩不能哭,要坚强。长大才能威震四方。”

    “好,我要向父王那样!”君泽破涕为笑,又道:“我好想父王母妃带我去玩。父王,你为什么总不去母妃那。”

    龙霄霆柔声道:“君泽,有些事,你长大才能懂。”

    “哦。”君泽虽懵懂,可仍乖巧点头。

    龙霄霆察觉身后有动静,问道:“君泽,是谁来了?”

    君泽哼了一声:“纳吉雅郡主,她是坏人!”

    霜兰儿一愣,僵在原地。

    龙霄霆修眉一挑,冷声训斥:“胡说!君泽,谁教你的?”

    君泽从未见过龙霄霆动怒,吓得大哭道:“她来了,丹青姐姐就死了。”

    龙霄霆紧紧握住君泽幼小的肩膀,正声道:“世上没有比她再好的人了,君泽不能这么说她,懂吗?”

    君泽哭声渐止,点点头,“为什么呢?父王?”

    龙霄霆微笑,揉了揉君泽头顶,“父王今后告诉你。再说,她替你父王治眼睛啊。”

    君泽小脸满是担忧,“那我说她是坏人,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给父王治眼?哇——我不要——”

    龙霄霆轻笑:“不会的,你亲她一下,说你喜欢她,她就会治好你父王的眼睛。”

    “真的吗?”君泽满眼都是期待,声音振奋。

    “嗯。”龙霄霆微微笑着。

    君泽点头,一溜烟跑到霜兰儿身边,拉了拉霜兰儿衣摆。

    霜兰儿蹲下身来,君泽在霜兰儿脸上大大亲了口,甜甜道:“我决定喜欢你,你一定要治好父王哦。”

    霜兰儿心底一酸,含泪点头。

    君泽扭头:“父王,我去找母妃啦。”

    龙霄霆轻轻点头。君泽蹦跳着跑开。

    冬阳拂落,冷戚的湖边,龙霄霆孤寂坐着,背影苍凉,旭日温暖,却不能暖他分毫。

    霜兰儿轻轻走近龙霄霆身边,心中有些诧异龙霄霆会帮她说话,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纳吉雅郡主。停下脚步,她伸出五指,在龙霄霆面前晃了晃,见他眸光沉定,皱眉道:“奇了,怎会一点光感都没,不可能啊。”

    龙霄霆嗓音低沉,“郡主费心了。对了,郡主即将与贤王成婚,本王有份薄礼送与郡主,一来贺喜,二来答谢郡主为本王治眼。”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霜兰儿。

    霜兰儿不动声色接过,心中思量着,寿宴那晚,龙霄霆突然说与玲珑有婚约,实在诡异。他若真心想娶秋佩吟的女儿,大可两年前娶,何必等到现在。而且他等到龙腾表态后才出声反对,显然是先瞧龙腾的态度。那他究竟目的是何?

    打开红布,霜兰儿惊在原地,竟是一面银镜,与她从前那柄一模一样,她明明记得他捏碎了,难道他又去弄了面新的?

    这一刻,她握着银镜的手止不住颤抖,脸色亦是苍白,她现在身份是纳吉雅郡主,难道他看穿她的身份?她猛地抬眸,却对上他深邃没有焦距的双眸。她一惊,只觉他那眼神似看到她心底。她突然庆幸他双目失明,否则她现在的失态定会被他瞧出端倪。

    抚平凌乱的心跳,她将银镜塞入袖中,匆匆道:“谢王爷,这是新的药方,请交给沈太医配药,告辞。”说罢,她转身离去。

    龙霄霆淡淡一笑,在霜兰儿走远后,突然将药方揉皱,丢入冷湖中,低低念了句,“兰儿,不必了。”

    突然,他起身,踏着冬日细土,沿着冷湖边离开。身后留下长长一脉脚印,像是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这厢龙霄霆离开,那厢霜兰儿正欲离开瑞王府,迎面却碰上秋可吟。

    秋可吟瞧见霜兰儿,眸中闪过狠意,纳吉雅郡主没死,爹爹却被停职,也不知霄霆是怎么想的。她行至霜兰儿身边,声音故作婉转:“呦,我以为郡主倒戈贤王,不想还会来瑞王府,真是意外之喜呀。”

    霜兰儿忽然低下头去,声音故作伤感,“哎,真是可惜。不过,瑞王魅力无穷,早与你侄女有婚约,你这个做姑姑的——”她故意停一停,惋惜道:“竟最后一个知道,真是跟你爹一样耳目失聪。”

    秋可吟咬牙,十指紧扣。

    霜兰儿冷笑,咄咄逼人:“知道外边怎么议论?都说你这个做姑姑的,故意装作不知,耽误侄女青春,呵呵。”

    秋可吟极力控制着愤怒,冷声道:“郡主说话直白,皇家不好待,小心招致杀身之祸,不是每次运气都能像昨日那般好的。”

    秋可吟的话无疑承认。

    有须臾沉静,霜兰儿与秋可吟怒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狠意,彼此刀光锋刃俱已亮出。她们之间,必须了断。

    秋可吟率先打破对峙,靠近霜兰儿,唇边永远是得体的微笑,“纳吉雅郡主,你脸色不太好哦。昨夜是不是没睡好?贤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听说与庄姚青之女火热着。郡主千万别为此伤神,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

    霜兰儿并未动怒,突然将手伸向秋可吟肩头。

    秋可吟本能一避。

    霜兰儿笑得随意“王妃怕什么?我只是替你整整衣裳领口。瞧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打扮的心思都没了。”说罢,她顺手替秋可吟理了理领口,其实她是将一些粉末悄悄洒在秋可吟脖颈上。

    抽回手,霜兰儿贴近秋可吟耳畔,“王妃好福气,一个人守着王爷。”顿一顿,她突然冷笑,“不过,只怕与王爷有关的女子都被你弄死了。哎,我真替你侄女担心。”

    秋可吟神情平静,唯有发紫的唇出卖着她此刻的心惧。

    霜兰儿瞧着秋可吟,突然伸出一指,指了指头顶。

    秋可吟顺着霜兰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头顶明日高悬,金光万丈。她不解其意。

    霜兰儿笑了笑,“瑞王妃,举头三尺有神明,长夜漫漫,小心枉死的人向你索命。”

    秋可吟脸色遽然苍白,隐在袖中的手狠狠哆嗦,“郡主,话不能乱说,要有证据。”

    霜兰儿一笑如日色明媚,轻轻拍了拍秋可吟肩膀,“今晚睡个好觉!”说罢,她翩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姗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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