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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考虑开颅之法。”

    张少白心思转得飞快:“这么说来,九罗也想要陛下选择开颅之法,那么秦鸣鹤就很有可能是九罗中人,开颅治疗只是一个障眼法。假如您真的同意,他随时可能将您置于死地。”

    “假如你说的没错,秦鸣鹤真的是九罗中人,那九罗又为何要杀他?”李治听后没什么反应,“哦,朕知道了。朕刚刚打死了一个刑部主事,他的说法很有意思。认为九罗此番出手不仅为了刺杀朕,同时也为了杀害秦鸣鹤,从而分化朕与皇后的关系。朕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处死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有证据。张少白,你说的那些,有证据吗?”

    “没有。”

    “可朕却有武后想要杀死秦鸣鹤的证据啊,比如那个莲儿。”

    “恕臣直言,臣以为天后若是真想杀死一个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坊间传言秦鸣鹤乃是扁鹊转世,可为陛下治疗头疾,也是九罗的惯用手法。”

    武后听完终于缓缓开口说道:“总算有个人愿为妾身说句公道话了。陛下,妾身承认药人一事是我不对,但我还不至于用这么蠢的法子去杀一个医师。”

    李治说道:“说来说去还是推测,朕不想要推测,朕想要的是铁证如山。”

    武后道:“那您大可以打死来俊臣,看他死前会不会承认是他杀了秦鸣鹤。”

    张少白重重磕了一记响头,说道:“陛下不可,来推事为了救臣一直与九罗苦战,不可能有机会杀害秦鸣鹤。”

    来俊臣已被打个半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臣……绝没有杀害秦鸣鹤……”

    “好,很好!是朕冤枉了皇后,全部都是朕的错!”李治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大声吼道,“你们一个个,全都想朕早点死掉!等朕死了,你们就立刻换了主子,是不?是?”

    武后仍端坐着,看向李治说道:“陛下冷静一些。”

    “冷静?你要朕如何冷静!这世上能为朕治疗头疾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是你们不想朕活!皇后,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佛门的那些勾当吗?大错特错,朕全都知?道!”

    “既然陛下知道,就更应该知道妾身不会害死慈恩大师。而陛下当时又已经选择了慈恩,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李治眼中满是血丝,状若疯癫:“因为朕受够了九罗,无论什么事都是九罗做的,却偏偏无法将其一网打尽!朕的弘儿,还有贤儿,全都毁在了他们手里,可是到了最后,受益最多的人是谁?是谁在朕改换太子之后,接手了东宫大半政事!”

    “是我,”武后语气平静,此时此刻她坐在龙椅上反而更像是一国之主,“可我又能怎么办?陛下头疾缠身,太子不堪重用,大唐名为天朝之国,四周却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如果我死了能让大唐更好,我愿意当场自尽!陛下,我愿意向您发誓,假如有一天我的死对大唐有好无坏,那我绝不多活哪怕一天!”

    帝后二人从未这般争吵过,更从未在臣子面前说过这些。他们之间的和睦,是大唐乃至周边无数国家的美谈,而在今天,一切都被撕破,露出了血淋淋的一面。

    “皇后,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敢!如何不敢?这世上有谁是陛下不敢杀的人?”

    武后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狠狠砸在李治心头。是啊,这世上有谁是他不敢杀的人呢,当初身为半壁江山的长孙无忌,不也被他杀了?

    但是现在,偏偏就是有一个人杀不得,碰不得。只能任凭这人在李唐与九罗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杀不得武后,却能杀其他人,任何人!

    李治一甩袍袖,骂道:“将这两人拖出去杖毙。”

    来俊臣没有喊饶,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张少白则鼓起勇气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帝后二人,眼神一变,开始施展“望气之法”。

    他即便是死,也要确定一件事情。现在他有了答案,陛下和武后身上各有一条五爪金龙,不过大小气势各不相同。最令他心惊的是,武后身上的龙气比上次看到时更加浓郁,身上的盘龙也隐隐有种按捺不住,想要一飞冲天的感觉。

    张少白正看着,有两个内侍将他架了起来,往外拖去。

    少年拼尽力气喊道:“臣有办法将九罗一网打尽!”

    李治不为所动,眼看着内侍就要将张少白和来俊臣全部拖出紫宸殿,处以极刑。

    张少白又喊道:“祝由有‘扶摇之法’,可救陛下!”

    此言一出,李治终于说道:“停手。”

    白衣少年挣脱左右,冲上前去说道:“既然九罗喜欢散播流言操纵民意,借此祸乱朝纲,臣也可以在长安散布我能治好陛下头疾的消息,九罗为首那人和祝由大有关系,一定知道‘咸天八法’当中一直藏着绝密法术。只要我将‘扶摇之法’可治陛下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人必定将信将疑,他不相信我的医术,却会怀疑‘扶摇之法’是否真能治好陛下!”

    李治问道:“那‘扶摇之法’到底能不能治好我?”

    “臣不知道,而且臣也压根不会。此法早已失传,只是‘咸天八法’当中的一个名字罢了。”

    李治显然对此失望透顶,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内侍再将这两人拖下?去?。

    不料这时却有另一只手抓住了陛下的手,武后站在他的身边,恳求道:“陛下真愿意和我就此互相猜忌?”

    李治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抽出手来。

    武后又说:“妾身觉得张少白的法子可行,九罗得知有人能够治好陛下之后,一定会倾巢而动。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您对妾身的怀疑也就不攻自破。退一步来说,如果张少白失败了,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皇后……当真与此事无关?”

    “陛下一试便知。”

    李治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武后收拾。武后目送陛下去了后殿,主动问张少白说:“你到底藏着什么小心思?”

    张少白咬牙切齿道:“庞先生杀我五叔,毁我张家的人也多半是他。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可你又有多少把握呢?假如你真的引来了九罗,结果却不是对手,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臣现在只有三分把握,但只要做些事情,把握便会更大一些。”

    武后走到张少白身前,看着面前的少年,他长得十分清秀,喜穿干干净净的白衣,如今遭了大火之后却灰头土脸。武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们,心中一横:“我不能帮你太多,否则就像是你我联手演了场戏糊弄陛下。但九罗这般陷害于我,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来俊臣!”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来俊臣应声道:“臣在。”

    “想活吗?”

    “回天后话,臣想活。”

    “从今日开始帮助张少白剿灭九罗。”

    “臣领命。”来俊臣暗中攥紧双拳,只想赶快揪出九罗痛快地厮杀一场。

    武后又问张少白:“现在有几分把握了?”

    张少白说道:“四分。”

    武后重重拍了两下手掌,随后有个女官赶忙走来,恭敬道:“天后有何吩咐?”

    “给他千贯金,宫内宝物随意取用,你负责操办此事。”

    “臣领命。”女官仔细看了张少白一眼,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对其说道:“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下官。”

    武后再问:“几分把握?”

    张少白点头道:“五分。”

    “好!”武后身上气势突然一变,哪还有一丝一毫女子姿态,简直和大唐之主没什么不同,她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全法,五分把握已经够了。张少白,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但朕希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张少白跪在地上冲武后磕了个头,又冲着后殿磕了个头,大声说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说完少年站起身来,恨意化作薪火,重新给予他力量。

    张少白扶起来俊臣便离开了紫宸殿,看到茅一川依然在外面等候。

    张少白说道:“我有事求你。”

    茅一川接过虚弱至极的来俊臣,说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帮你。”

    “多谢,这一次……我定要给九罗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

    皇宫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原本弥漫着的那股肃杀氛围也渐渐消散。武后和陛下一人在前殿,一人在后殿,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武后心知,陛下仍不相信自己。于是她也不去哀求,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在那里有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已等候多时。

    这个人身材高大,看体型应该是个男子,说话声音如高山清泉,闻之悦耳,心生甘?饴。

    武后对这人的态度十分恭敬,她说:“让先生久等了。”

    神秘人说道:“不敢,不知陛下怎样了?”

    “犯了头疾,而且不愿与我说话。”

    “无妨,待到张少白揪出九罗,陛下自会和您和解。”

    武后叹了口气:“不瞒先生,有时我真的会感到一丝后悔,是否当初不该这样。”

    “您不必后悔,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为了天下苍生。”

    这个被武后称为“先生”的人,来历神秘,世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或许只有武后一人。他于六年前横空出现,成为武后的心腹之人,暗中为其出谋划策。

    比如一年前九罗设局分化太子李贤与武后关系,并且侮辱武后名望,还离间武后与朝中三位老臣的关系。正是此人献了一计“拨乱反正”,令三位老臣前去调查太子贤谋逆一案,并且偷偷放置了五百具铠甲坐实此事,使武后成为那个局中最大的受益者。

    而这次普度大会其实也是此人手笔,是他从丹庐中偷出了铸无方,想要借着普度大会将此事公布于众,以此逼迫皇帝。也是他献计使武后与佛门结盟,试图让慈恩大师获胜,并且为陛下治疗头疾。

    只不过计谋终究只是计谋,从来不会一成不变。就像张少白所说,这世上最好的谋,就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旦对手以为你要走哪步而设法阻拦,你便可选择另外一条。

    武后沉默许久,总算将心情平复下来,又问:“先生的‘登龙大计’,还差多少?”

    神秘人闻言抬起头来,露出兜帽之下的……一副“面具”,他笑道:“天后莫急,天后莫急。”

    面具呈赭红色,看似玉质,其形状似猫头,双耳尖尖,却生有鸟喙,且整张脸上雕有“潜龙在渊”之象。

    此物名为“鸱鸮”。

    谁也不知道,祝由天脉之中最为隐秘的登龙术传人早已现世,就藏于武后身侧。

    而张少白所代表的扶龙术传人与九罗所擅的屠龙术传人,正准备着一场生死决战。

    ※

    张少白回到张宅的时候,明珪和天天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院里还放着一具棺材,里面装着五叔尸身。除了这二人之外,还多了一个小小木鱼。

    他手中捧着师父曾用的七宝袈裟,面色无喜无悲。

    张少白蹲在木鱼身前,轻声温柔道:“我向慈恩大师承诺过,以后会照顾你。”

    木鱼诵了声佛号,乖巧道:“那倒不必,师父也曾嘱咐过我,非遇难关不可来寻张施主。”

    “可如今你师父昏迷不醒,听太医署的人说,他多半是醒不过来了……你岂不是刚好遇到了难关?”张少白以为小僧人是在不好意思,于是又说,“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今日是慈恩大师救了我一命,而且我也有一位至亲离世,所以我能理解你的苦?楚。”

    不过下一刻,张少白便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理解木鱼的苦楚。

    木鱼说:“人生即人生,从无苦楚。小僧谢过施主美意,但是我另有要事需做。”

    “什么事?”

    “师父说过,我脚下踩过的每一片土地,都是佛土。而佛土,可生菩提,”木鱼躬身行礼,见过张少白之后便打算离去,他说,“待到一日大唐处处可见菩提,众生可得菩提,小僧才会停下脚步。”

    原来身边有慈恩大师和无慈恩大师的木鱼,也是两个木鱼。

    他不仅是师父身边的天真小沙弥,更是佛门的“无漏种子”,天生六根清净,不染尘垢。

    明珪眼看着朋友走远,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他没有出言挽留,因为他早就知道留不住。

    这两个孩子,俱是早慧之人。

    张少白有些惊讶,没想到木鱼竟会做出这种决定,身旁的明珪讲道:“先生不知,木鱼命运坎坷。他生在一个供奉佛门的小村落,不过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而他的父亲因此不再信佛,用斧头毁去了村中所有大小佛身。村里的人自然不许,于是便又烧死了木鱼的父亲,若不是慈恩大师刚好经过那个地方,木鱼恐怕也会被活活烧死。”

    张少白恍然大悟,为何慈恩大师说佛门恐有人会加害木鱼,同时更感慨于这对师徒的不平凡。

    木鱼生于礼佛与毁佛参半的家庭,如今能够保持初心,实属不易。

    小和尚渐行渐远,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或许是他觉得有些冷了,便打开袈裟穿在身?上。

    那一刻,他身披宝光有如佛身。

    见到此情此景,原本心中既怒且悲的张少白受其感染,终于平静下来。受先天气虚之症折磨许久的身体,也随之有所好转。

    他走到五叔所在的棺木旁,颇为留恋地看着里面的人。

    天天为五叔擦去了血污,还在脸上涂了胭脂,乍一看居然像是……他还活着。明珪则为五叔换了一身新衣裳,干干净净。

    据说木鱼在等候张少白归来的时候,一直为五叔诵读往生经。

    生前孤孤单单,死后却有这等待遇,想必五叔也一定心满意足了吧。

    不,不对,还少了一些东西。

    张少白从一棵树下取出一坛老酒,乃是张云清许多年前埋在此处的。那场大火没能毁了它,但张少白想留个念想,所以迟迟不肯让五叔开坛享用。

    他将酒水倒在葫芦里,放在五叔手边,还忍不住碰了尸体一下,发现触感冰凉。

    是啊,他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饮酒了。

    张少白恋恋不舍地看着五叔,说道:“我知道庞先生就是当年放火的人,石脂也是他的善用把戏。我还知道去年把我和灵芝逼下悬崖的人也是他,算起来他已经‘杀’了我足足三次。

    “第一次是张家所有人为我挡灾,第二次是灵芝帮了我,第三次则是慈恩大师和五叔你救了我。就算我张少白真的是个废物,也不能被他这么欺负,你说是不是?

    “祝由天脉重在传承,他身负屠龙术却要对张家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继续在意什么狗屁传承。我与他再相见的时候,不是扶龙一脉断绝,就是屠龙一脉灭?亡!”

    张少白忽然摇了摇头,冲明珪笑了笑:“不对不对,扶龙和屠龙都还有你这颗种子。这样正好,我可以放开手脚大闹一场。”

    明珪看着先生的笑脸,却不禁心生寒意。

    夜雪在这时忽然停了,白雪映着月光,深夜却不漆黑,人间恍若火烧的白昼。

    张少白抬头看着绯红色的天空,眼中因此一片血色。

    他默然无声,恨与怒全部藏在心中。

    因为只有绝对的平静,才能浇熄销魂蚀骨的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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