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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间三个月匆匆而过,事实证明张少白所料不错,帝后二人的确无人追究铸无方的生死,普度大会一事也暂且搁下,于是祝由先生终于休息了一段时间。

    张少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大唐却是风云变幻,发生了不少大事。最大的一件莫过于裴行俭大破匈奴,年号由永隆改为开耀。其次是老臣郝处俊因病去世,临终前为皇帝留了“莫服丹,莫放权”一句话,据说陛下听后脸色格外难看。

    至于第三件则是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之异象——天象告变,国必有厄,轻则有旱涝之灾,重则有战乱之危,甚是皇帝崩殂。

    或许真是“荧惑守心”之故,今年长安的雪水少得可怜,只在大雪时节撒了稀稀拉拉一些雪花,不知是否意味着明年将有一场大旱。

    张少白身子本就虚弱,早早就换上了冬衣,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披在身上,即便如此仍时不时“哈”出一口热气,搓着手心。

    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他后背的伤口已经愈合,药人一事也算善始善终。可不知为何,张少白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有一场风波正在长安深处酝酿,等候时机爆?发。

    近来天天忙着帮助芸娘,据说她们在平康坊盘了块不错的地界,硬是在长安开了家玉脂院的分院,里面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水灵。张少白倒是提过想要过去看看,顺便帮忙定定风水,免得招来邪祟,可惜被天天一口拒绝。

    茅一川这段时间再也没有来过张宅,身为金阁之主的他不愿犯欺君之罪,所以一人将所有罪责扛了下来。没人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惩罚他的,但他多日不来张宅,这让张少白觉得罪罚肯定不轻,心中祈祷着棺材脸安然无恙。

    虽说少了两位常客,不过张宅多了个小徒弟明珪,整日叽叽喳喳,故而依然不得清静。张少白有时心血来潮会考他一些问题,其余时候更多则是让其自学成才。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用心去教,只是他如今未到及冠之年,自己都只是个半大少年,如何做得了先?生?

    而且比起祝由之术,他认为教会明珪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更为重要。

    除此之外,张少白最为记挂的人,便是薛灵芝。

    三个月前薛灵芝曾帮助张少白取出饮脂蛊,而后兰芝更是帮助茅一川发现了药方中的线索。可那天她回家之后,病情便迅速恶化,转瞬间就回到了一年前的模样。

    据说兰芝占据身体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长安城四处闲逛,结果不巧刚好遇到了父亲薛曜。

    薛曜还是原先那副性子,见到女儿之后没什么好脸色,依旧是冷言冷语。可薛兰芝却不是薛灵芝的性子,几句话便顶得父亲险些犯了旧疾。

    之后这件事情又传回了薛家,薛元超听后雷霆大怒,一气之下又给薛灵芝下了禁足令,禁止她擅自离开。这样一来,张少白这段时间费尽心力做的那些治疗全都成了无用功,薛灵芝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状。

    这期间张少白也去过几次薛家别院,可惜每次都被石管家拦在门外。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坚持,心知这背后定是薛元超的手笔。薛老太爷不愿自己的孙女也被卷入满是阴谋的旋涡,只是谁也不知道,薛灵芝背后的那只“不死灵乌”,早已被某个心思深沉的人看到。

    不知会引来怎样的苦果。

    “先生,听木鱼说普度大会一结束,他和师父就要离开长安啦。”明珪不知怎么认识了木鱼,两人年纪相仿,故而一拍即合,现在已经成了“至交好友”。

    张少白坐在院里观雪,手中捧着个暖炉,难得惬意。他颇不在意地说道:“走就走呗,若是舍不得以后可以常去寺庙看他。”

    明珪坐在先生旁边,说道:“我倒是没有舍不得,这第三试迟迟不比,他多半要在长安城里过年了。先生,到时候能不能把他请过来玩啊?”

    “不行。”

    “啊……那我就带他去我家玩好了。”

    张少白一脸不爽:“你小子天天和对手的徒弟厮混在一起,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明珪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先生宽宏大量,哪里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区区普度大会,您要是用上真本事,哪里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你这马屁功夫倒是越来越精进了,难怪茅一川说你心术不正。”张少白弹了徒弟一个脑瓜嘣,不响,但是很疼。

    明珪捂着头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找木鱼啦,饭菜都在锅里,先生饿了就自己热着吃吧。”

    说完小徒弟拔腿就跑,生怕溜得慢了便被先生抓在家里读书。张少白看着明珪逃出张宅,重重反手把门关好,笑着摇了摇头。慈恩大师和木鱼的落脚处距离此地不远,就在旁边的永平坊,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白了明珪也不过是个孩子,能在长安有些朋友也是好事。

    不过片刻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似是有些心虚,所以不敢用?力。

    张少白一猜就是明珪忘拿了什么东西,想要回来取又怕挨骂,于是便冷着脸去开门,一边还骂骂咧咧道:“跑得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任我收拾……”

    话越说越没力气,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张少白面前站着一个人,她穿着毛皮夹衣,外面覆着一层最爱的鹅黄色。冬日暖阳下乍一看去,她脸颊的两团红晕透着令人无酒微醺的醉意。

    她仰头看着面前男子,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少白。”

    张少白终于回过神来,赶忙把人请进宅子,又往街道两侧打量了一番,迅速关紧大?门。

    “你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溜出来的?”张少白问完之后便自己想到了答案,又说,“翻墙?”

    薛灵芝颇为羞涩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坐在院中石凳上,虽然许久未见却丝毫不觉得生疏。

    张少白将暖炉塞到薛灵芝手里,又问道:“我去过几次你家,不过石管家没让我进门,还说薛家给你找了新的医师。”

    薛灵芝低头皱眉,答道:“是。”

    “有用吗?”

    “没有,而且我的‘双魂奇症’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关于此事张少白早就做过分析,他解释道:“这种情况算是意料之中,毕竟那些人不了解你的病情,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对了,你是何时发现病情恶化的?”

    薛灵芝愁容满面:“你被铸玲珑掳走那日,姐姐说她有办法救你,从那之后我就再度变得嗜睡起来。”

    张少白想了想,分析道:“我明白了,之前我让薛家撤去对你的禁足令,让你重返自由,为的就是让你能够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换种说法,当你的身心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你的灵魂就会变得十分稳固,兰芝也就无法鸠占鹊巢。也是因此,兰芝再也没有占据过你的身体,只能偶尔在心中与你沟通。

    “然而铸玲珑利用你要挟我,将我掳走,所以你认为是你牵连了我。这样一来就像是你的心中生出了一道缝隙,便让兰芝有了可乘之机。”

    薛灵芝补充道:“不仅如此,其实能够治好你体内的饮脂蛊,也是姐姐的功劳。”

    “这是为何?”

    “是姐姐帮忙找到了那本记载有饮脂蛊的古书,我只是对饮脂蛊有些印象,而姐姐却记得它的准确位置。”

    张少白听后心神大震,没想到兰芝居然知道薛灵芝所不知道的事情,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明明只是薛灵芝头部受创之后出现的一个“灵魂”,按理来说她只是这副身体的附庸,怎会有着连薛灵芝都没有的记忆?

    薛灵芝是个聪慧的女子,除了给张少白治病一事之外,其实她还发现了不少“双魂奇症”的疑点。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想说那些事情了,她只想“活”下去。

    “这几个月以来,我经常无来由地困顿,睡去之后便会为梦魇所困,而且梦境极为真实,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是自己,我也不再是薛灵芝,而是兰芝。”

    张少白担心不已:“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薛灵芝说道:“很累很累,仿佛下一刻我便会被她取代……其实我这次偷偷跑出来,也是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说话声很轻很轻,就像雪花落地的声音,这让张少白感到一阵怜惜。

    但张少白还是安慰道:“别怕,既然有我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而且有件事其实你一直没有搞懂,就是你和兰芝的关系。”

    薛灵芝面露疑惑:“我和她?”

    “虽然表面来看你和她是两个灵魂,但其实说白了还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你体内的三魂七魄分成了两副,但你俩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反而是共生才?对。”

    “可她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曾经说过,我是她,她却不是我。”

    “谁是谁这种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先不要急着下定论。”

    张少白一边安抚着薛灵芝,一边施展出了“望气之法”。自从经历了厉千帆和铸无方两次生死难关之后,他终于可以熟练施展这种张家独门术法,虽然仍未达到当年张云清的高度,但也与之相差无几。

    这次他在薛灵芝的身上看到了玄黄二色,以腰际为界,其中玄色沉在底部,黄色则悬于高空。不过此时玄色如烈火煮沸般蒸腾不停,正逐渐蔓延向上方,将原本黄色所占据的多数地方夺了过来。照此看来,若是任由玄色继续上行,不久后便会将所有黄色驱逐出去。

    张少白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曾在上元节见到过薛灵芝,还对自己说了她的情况。他隐约记得,父亲那时说的是……

    “她身上有玄黄两种颜色萦绕不散,且玄色被黄色牢牢压制。”

    而现在玄色仿佛挣脱了压制,彻底变了模样!

    可惜去年的时候张少白仍未掌握“望气之法”,时灵时不灵,故而一直没向薛灵芝施展。他估摸着原本薛灵芝体内的玄色是被黄色压制着的,只是因为几年前她落水头部受创,心神动荡,这才使得玄色得以挣脱。

    不过在张少白的治疗之下,明明薛灵芝病情已经稳定,玄色也被控制,为何这会儿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薛灵芝见他皱眉沉思,也不出言打扰,只是静静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有莫名情绪正在蔓延。一直以来她对张少白都抱有复杂情感,其中夹杂着友情、感激,还有几分好感,这段日子以来噩梦连连,把她折磨得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总想着重温一下之前的美好事物。

    所以她才会鼓起勇气逃出薛家,来张宅这边看上一眼。

    张少白想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能和我讲讲你都梦到了什么吗?”

    薛灵芝回答道:“都是一些陌生的场景,偶尔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说来奇怪,我对他们有种熟悉感……但其实我从未见过他们。”

    “在梦里你是什么模样?”

    “似乎是六岁。”

    “这就怪了,你脑中怎会毫无来由出现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

    一旦治起病来,张少白便会将全副心思倾注其上,他苦思冥想着,忽然一手攥拳砸在另一只掌心之上,发出“啪”的一声。

    张少白说道:“先不去管那些事情,我先用法子让你好好睡上一觉吧,这些日子你肯定遭了不少罪,不如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薛灵芝有些犹豫:“可是……”

    “没事,你就安心随我来吧。”

    薛灵芝担心的是家里人迟早会发现自己偷跑出来,到时候一定会找到张家,而她若是留在这里太久难免连累他人。

    张少白却对此毫不在乎,他将薛灵芝领到了自己的卧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住的人不多,也就我这间屋子适合治病,要委屈你一下了。”

    薛灵芝努力装作镇定,但通红的耳朵根以及蔓延上了一层胭脂色的脖子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

    “你去那边躺好,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

    若是其他人对薛灵芝说一句这样的话,肯定会吓跑佳人,不过张少白却是个例外。薛灵芝和他相处已久,十分了解他的脾性,更知道他在治病的时候严肃认真,于是也不矫情,脱掉外衣便躺了上去。

    就连她自己都为此感到脸红,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居然躺在了一个男人的床榻上。

    “罢了,这个我还能存在多久都说不定,何必在意这些呢。”薛灵芝心中想着各种理由安慰着自己。

    张少白在这方面简直是一根木头,他毫无觉察,而是开始在床榻附近布置起了清绳和明铃。到最后清绳结成了一张巨网,上面则挂着足足九十六枚铃铛,它们以一种规则的方式悬挂在床榻周围,刚好将薛灵芝包围其中。

    他曾对武后施展过此法,只是那时身在皇宫之中,所带东西也不齐全,而这一次则不同,整个张家都是他作法的场地,可谓天时地利两者皆有。

    薛灵芝看着这番布置不免有些心慌,她与张少白之间隔着密密麻麻的绳网铃铛,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又离得极远。

    张少白在那边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薛灵芝说道:“我还有个问题没说。”

    “什么问题?”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张少白脸色忽然红了起来,他颇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答道:“早就好了。”

    薛灵芝露出笑容:“那就好。”

    说罢,她便躺了下去,轻轻闭上双眼。鼻尖萦绕着张少白的气味,让人觉得心安。

    张少白见状也掏出山鬼面具扣在脸上,双脚踩着玄奥步伐,整个人既像在跳舞,又像喝醉后乱摇乱晃,但总归透着一股神秘美感。

    “余处幽篁兮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随着张少白唱起了《山鬼》,屋内铃铛竟随着他的语调声一同叮当作响,而且响声富有规律,密集却不杂乱,清脆却不恼人。

    薛灵芝初时感觉铃铛声距离自己很近,而后又逐渐飘远,那歌声也自下而上飘向空中,仿佛是仙人从遥远山巅所吟诵。她的思绪也情不自禁地随之远去,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半思半忘的境界。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伴着歌声,她就此睡去。

    但张少白却丝毫没有放松,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果然,下一刻薛灵芝突然再度睁开了双眼,甚至还坐了起来。她看着那边故弄玄虚的张少白,眼中满是冰冷:“怎么,终于不做正人君子了?”

    张少白摘掉面具,微笑道:“只是觉得很长时间未见,甚是想念。”

    “是啊,自打去年崤函道落水之后,她便一直将我牢牢压制着。”

    “可为何你最近又能出来了?”

    “这你应该问她,而不是问我。”

    “问你就等同于问她,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和她本就是同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撇不清关系的。”

    薛兰芝冷笑道:“可我凭什么告诉你,让你帮她一起欺负我吗?”

    张少白耐心道:“这不是欺负,无论你俩怎么折腾,都只有一副身躯,若有一日身体折腾坏了,你和她都将失去依靠。”

    “死了倒也清静。”

    “不,你才不舍得死。你帮助了许多人,甚至那些乞丐都叫你‘恩公’,这说明你珍视每一个生命,这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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