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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凯伦出了几天差,这天一大早回到公司上班,来不及进自己办公室,就被老板的秘书叫走了。

    进了楼上大老板的办公室,十三爷坐在沙发上,招招手让她坐了,开门见山地问:“黄西棠打算什么时候续约?”

    倪凯伦耸耸肩,置身事外似的:“她不是委托了律师跟公司谈么,这事儿您问我有什么用呀。”

    “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了,本来年初就该谈了,碰上了她母亲的事儿就搁下了,这一搁都小半年了。”

    倪凯伦笑着说了一句:“哟,之前怎么没见您催着她签约呀。”

    之前黄西棠状态不稳定,公司也在观望,迟迟不肯谈续约,下半年她全面恢复了工作,公司突然就着急了。

    大老板难得来一次公司,笑面虎一只,这会儿听到了,摆摆手没让十三爷回话,笑眯眯地瞪了一眼倪凯伦:“凯伦,你是公司大将,胳膊肘往外拐,这可不太好。”

    倪凯伦不再调侃人了,大老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也实话实说:“这一年黄西棠片酬飞涨,新进来的几部剧价格都开到哪个数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还想着跟公司续约,没自己出去单干,这都不错了。”

    十三爷殷勤地道:“其实出去开工作室多累人啊,做生不如做熟,再签三年吧?条件好商量。”

    倪凯伦笑嘻嘻地答:“您跟她说呀。”

    倪凯伦出了十三爷的办公室,又往横店打了个电话。

    助理阿宽接的电话。

    那天夜里下了戏,阿宽把倪凯伦的叮嘱又传达了一边,西棠知道她是为她好,眼下正在谈合约的微妙时期,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为人还是尽量低调。西棠心里也有计较,公司在她落魄时候收留了她,如今红了,翅膀硬了翻脸就飞也不好,可谁都知道,她之前的合同公司抽成抽得多狠,说到底谁也不欠谁的。只是都是相处多年的同事了,这一份人情还是要顾念,倪凯伦建议她把事情都交给律师,平时就待在剧组,尽量少回公司。

    事实上这段时间作为国内风头正劲的当红女明星,黄西棠也一直是非缠身,没少叫公司的宣发忙活,自从《春迟》上映获得了口碑票房的双丰收之后,那一整年西棠的私生活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开始是单亲家庭的身世,她是非婚生女母亲是小三的传闻在网络上被扒得非常不堪,然后过了一阵子,又有她的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同学出来力证她长得跟大学时代不一样,还爆料她大学开始就被富商长期包养,还多次堕过胎。

    这种为了艺人资源发各种营销稿子是各家娱乐公司的惯用手段了,西棠没红之前就看遍了,为了抢夺利益,使什么下作的手段的人都有,她自己根本不看这些新闻,只是担心她妈妈看了会伤心,可那时她妈已经住院了,苏滟的公关手段厉害,将那些完全是抹黑造谣的新闻直接高调地告上了法庭,一下歪风乱气就肃清了大半,而后再报她的新闻的媒体也不得不斟酌一下了;然后是她母亲走时,丧礼是公司帮着料理的,因为《春迟》是中影的投资,苏滟尝试着邀请了胡少磊,一般这种白事,娱乐圈里的人,若非真的交情深,很少大腕会亲自参加,一是没时间,二是嫌晦气,可没想到胡少磊真的出席了,离开时还接受了采访,直言很喜欢她的表演,还顺带恳请了请媒体对艺人私生活多点尊重。

    于是没隔多久她跟胡少磊的绯闻就传遍了娱乐圈。

    西棠那段时间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但苏滟和倪凯伦打这一仗却是得到了十三爷的大力赞赏,就凭胡少磊甘愿被利用,默认女明星的公司炒这个绯闻,就足以让黄西棠身份背景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旁人分不清真假,也不管真假,总之中影太子爷的绯闻女友,这个身份在剧组里,没人敢得罪她。

    西棠一直以来都在专心拍戏,就是因为相信公司,这也是她同意续约的原因之一,星艺的公关和宣发,不是一般的公司可以比的。

    三月份清明节剧组放了两天假,西棠回了上海扫墓,休息了两天,晚上倪凯伦刚好也在家,于是带了孩子去仙居楼吃饭,那一天从餐厅出来,倪凯伦跟她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十三爷忽然急着续约吧。”

    那一天晚上吃完了饭,倪凯伦开车载宝宝和保姆回家,黄西棠独自开了一辆车,扫了一眼后视镜,狗仔的车跟在后面,如今仙居楼已经成了媒体朋友定点蹲守的地方了,小地主年初时专门给正在健身的西棠研究出了几道菜,连西棠的营养师都觉得不错,重点是相较于寡淡的白水煮肉,小地主烧的菜竟然还能还兼顾了口感,西棠觉得好吃,于是有时介绍剧组的艺人朋友来尝尝,没想到一来二去的渐渐在圈子里有了口碑,西棠这阵子过来,都不得不尽量低调了。她打转方向盘,绕开了狗仔追行的车道,车子沿着淮海中路开过去,经过灯火璀璨的环贸广场,微微一抬头,就看到了巨大的玻璃荧幕上闪着淡淡金光的品牌标志,心里有些微微的激动,入这一行这么多年了,还是仍然会有值得激动的事情。

    西棠仍然记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件奢侈品。

    那是她入行的第二年,拍了电影之后有了一些收入,攒了两万多块钱,当时她还是小女孩儿,眼界太浅,对那份花钱买来的自信和虚荣还带着闪闪发光的幻想,那一天西棠特地约了巧儿陪她,她还记得那是春天的午后,两个女孩儿一起打车去了国贸,西棠紧紧地拉着钟巧儿的手,怀着朝圣的心情踏进了一楼,买了人生中第一个过万块的包,西棠偷偷地爱惜得不得了,下雨天都舍不得背,也没敢告诉赵平津,怕露了小家子气,赵平津在两个星期后才在沙发上注意到了她的包,只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买的?”

    西棠知道他是从小到大是锦衣玉食惯的,第二次见到他时,她就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那支表,读他们这种学校的女孩子,不管有钱没钱,鉴赏力都是一流的,表是入门级的传承系列,国内售价二十万人民币左右,而且看得出戴了有一些年份了,棕色表带有些许磨损的痕迹,贴合手腕处温润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有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他这样的人,俊朗眉目,白衬衣配一支白金名表,只是最基本的配饰,在他们的生活习惯中,多精贵的东西,都不过是供人使用的物件而已。

    他认识她时,西棠还是学生,虽然读的电影学院,但穿着打扮还带了一些学生气,赵平津也从不觉得有什么,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平津从不挑剔她的穿着,赵平津和沈敏他们当时也年轻,公司刚起步时连写字楼都租不起,几个男人在套房的客厅里办公写程序代码,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西棠印象最深的是,客厅的灯光二十四小时都不息,赵平津坐在客厅的一张原木色长桌前,穿阿迪达斯的运动短裤和T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对着电脑的黑色屏幕狂敲键盘,黑色短发凌乱,神情像个暴躁的狮子,西棠也是偶尔见他出去谈合同,才穿正式西装。西棠替他收拾衣物,他衣橱里那些蓝白灰的基础款衬衣一季一换,每一颗纽扣、每一丝布料都透露着考究和金钱的味道,其实他们在一起两年多,真正说要去逛商场买东西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赵平津太忙了,只在每年她过生日时,抽时间陪她逛一次。

    后来在北京的两三年,她也就买了那一个包,她离开北京时倪凯伦回去替她收拾的屋子,什么都带不走,那个包直接拿出去卖了,还有赵平津送给她的那些贵重首饰,全部都折成了钱寄给了她。

    一切都早已消失了。

    西棠减缓了车速,隔着玻璃窗,细细地打量着橱窗里穿着春装的模特儿,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小女孩儿,现在身边用得最多的,就是一款软牛皮托特包,皮子做旧耐用,可以折叠成任何形状塞进她的箱子,西棠用它来装剧本和保湿喷雾,跟着她出入机场,酒店,剧组。

    可这一刻凝望橱窗,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自己,眼里依然有渴望的亮光,这一份渴望,不再是渴望自己能走进商场买个新款皮包,而是她渴望自己成为顶级时装艺术的一份子,和他们一起工作,成为这个时代最好的艺术的一部分。

    半个小时之前,倪凯伦贴在她的耳边,悄声地跟她说:“Adam私下跟我透过口风,说菲比忽然看上了你,已经开口钦点你做大中华区的形象大使。”

    西棠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会轮到我?”

    公司内部高层也都知道,自西棠成名以来,上海这边的精品店总监Adam?Philips跟公司一直有接洽,但也就仅限于邀请活动,看看秀,但上一次在巴黎看秀,她坐的甚至都不是第一排,他们在中华区有合作了五六年的腕表和珠宝代言人,上次在时装周,西棠就看到她跟首席设计总监菲比谈笑风生,身边拥簇着一堆人,这么多年,坊间已经认定她是品牌最得宠的国内女星。

    倪凯伦说也就是黄西棠今年复出拍戏的这两三个月,巴黎总部那边忽然表露出了要签约的意思,上个月倪凯伦已经飞了一趟北京,见的是大中华区副总,合同也带回来了公司律师在看,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倪凯伦对于这次的事情十分谨慎,直到这会儿了,才跟西棠说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她明白这份合同的价值,欧洲蓝血品牌,真金白银的代言合同,这种奢侈品牌对代言明星的考察和长远发展的估量,也许会前前后后长达数年,据悉上一任合同拥有者,是那位红遍亚洲的韩国女星,那还是三年前了,若是西棠继任,从此以后她的巨幅海报,将出现在全亚洲的机场免税店、购物商场、时尚杂志和奢侈品橱窗。

    西棠一般不太关心除了拍戏之外的事情,她的代言数量在国内的当红女明星中排不上前列,但代言的质量一直被倪凯伦和她自己严格把控,一般如果有代言来谈,倪凯伦都会问一句她喜不喜欢,也是这种商业把控,虽然损失了收入,但也令她没有过度地消耗了自己的名声。

    她今夜的心情格外的复杂而虚荣,这跟签下一部好电影,心情又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是圈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意味着艺人将晋升最顶级的时尚圈子。

    倪凯伦悄悄跟她说:“这两天基本谈妥,只差你签字,这一单要是成了,公司今年单单一季度就赚到不行。”

    “你律师坚持先谈续约再签代言。所以你的条件,十有八九,十三爷会点头。”

    在跟公司的新合同里面,黄西棠拿回了一部分的经纪约,还有提高了片酬分成比例,律师说过,续约的问题不大。

    西棠坐在片场的折叠凳上休息。

    三月底的春阳娇艳,西棠撑了把伞,旗袍是窄身的,坐在狭小的板凳上很不舒服,造型师过来替她整理头发,她为了这部戏把头发烫卷了,梳了一个卷发飞机头。

    趁着她休息,阿宽抱来了一叠公司寄来的快递。

    今年开始,除了助理阿宽和司机,西棠新招了一个助理,在上海替她处理一些片约和财务事宜,跟在她身边做私人助理的,仍然是阿宽,她给阿宽开的薪水,快赶上剧组里的二线明星的收入了。

    倪凯伦来横店时调侃阿宽,“宽儿,姐给你放假,你还回不回老家摘棉花?”

    阿宽是南通人,父母都在老家种棉花,当初来横店应聘西棠的助理,说只能做两个月,季节到了,要回老家摘棉花。

    阿宽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哎哟凯伦姐,您就再别取笑我了。”

    阿宽拆开了文件袋,西棠翻开看了,公司的续约合同。

    阿宽在一旁看到了,也替她高兴:“拖了这么久,十三爷终于同意了。”

    西棠笑笑,低头签字,律师昨天已经告诉她谈妥了,公司动作挺迅速,今天就寄到了。

    当天夜里倪凯伦就传来了好消息,“巴黎那边定了代言的签约时间,我已经通知你助理了。”

    人还在剧组里拍戏,凡事不能太高调,西棠心里开心,也只是在下了戏和阿宽去吃了顿饭,阿宽拉上了她的司机,这个男人跟着西棠,快一年了,沉默忠诚,像一个永不会消失的影子,艺人生活日夜颠倒,横店的治安鱼龙混杂,有时西棠让阿宽半夜出去买点东西,有他陪着,西棠也特别安心,他跟西棠同姓,名叫黄仕伍,西棠平时叫他一声黄哥。

    从她妈妈走后,西棠情绪一直抑郁,加上公司的合约问题一直压着,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候,吃完了饭也快夜里十二点了,西棠和阿宽喝了几杯酒,两个人笑嘻嘻地手拉着手在街上东倒西歪的走。

    黄司机替阿宽背了两个大背包,紧紧地跟在两个女孩子的身后。

    西棠第二天去剧组上工,那天恰好在下雨,西棠穿了一件粉色的透明雨衣四处溜达,剧组里饰演她上级的汪怡人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掀开了她的雨衣帽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然阴森森地说了句:“西爷,你眉头发黑,当心破财。”

    西棠一脚踢在了剧务刚刚铺好的轨道上,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一部电视剧拍下来两三个月是平常事,剧组里的人有各种穷凶极恶的消遣方式,泡夜店打牌这种稀松平常,养小鬼占卜算命也不出奇,怡人上次就给她摸骨,说她要到四十二岁才嫁人,西棠一听到就哇地一声哭了。

    汪怡人笑嘻嘻地搂住她:“别怕,有姐姐呢。”

    西棠赶紧拿剧本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怜巴巴地哀求:“姐,你家的神明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西棠在星期三的夜里见到了倪凯伦。

    《沪上谍影》的拍摄已经将近尾声,西棠的戏份基本杀青了,倪凯伦安排她回上海来准备品牌签约和发布会的事情,她晚上回到了家,倪凯伦从公司回来,上楼来敲了敲她的房门。

    倪凯伦站在门口说:“大中华区总裁明天陪同菲比到上海,晚上有个宴会,你明天到公司提前准备一下。”

    签约前出席品牌方晚宴,这是深入合作关系的良好方式,一切程序都是按部就班发生的,可是倪凯伦此时脸色阴沉。

    西棠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里,望着她。

    倪凯伦略略压低了声音:“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西棠心里轻轻一抖,然后耳边仿佛听到一声细碎的破裂声。

    那种大事临头的寂静,犹如独自伫立在一大片空绝无人的雪后湖面,耳边忽然听到了咔嚓一声的细微声响,面前的冰层下的裂缝乍然就破碎了。

    这样的时刻,她人生中经历太多了。

    宿醉清醒的一刹见到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的赵平津,她母亲弥留时在医院的最后一晚,方朗佲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抱上车,长安街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倪凯伦只问了一句:“确定是你?”

    西棠惨白着脸,没有办法不点头。

    曾经她有一丝侥幸以为能逃得过,最后也明白太难。

    倪凯伦走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棠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连倪凯伦后来跟她说了什么,又什么时候开门出去都没发觉。

    第二天下午倪凯伦来公司接她去酒店,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底惶惶然,却不能露出分毫,幸好脸孔上的妆化得浓,拍完了一部戏,黄西棠的状态已经恢复了过来,天生的好肤质白皙通透,眉毛修长,映着丝绒珊瑚红眼影和娇嫩红唇,正是合作方品牌方彩妆今年早春主推的一抹亮色,下车时倪凯伦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西棠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俩人华衫在身,言笑晏晏下了车,媒体的闪光灯乱成一片,迎面而来的就是Adam。

    西棠微笑着跟几位洋人拥抱,贴脸,闻到他们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整个大中华区的高层都齐齐出动,接待远道而来的巴黎总部的大老板,倪凯伦这段时间一直配合他们准备明天签约和新闻发布会,艺人将会紧密地跟品牌形象联系一起,双方即将会是长期合作的朋友和伙伴。

    途中助理陪着西棠去休息室补妆。

    五星酒店的洗手间幽深阴凉,洗手台前一个女人打量了她好几眼:“黄西棠小姐?”

    西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女人却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晚宴结束后上了车,倪凯伦听天由命地说:“如果能签了这份合同,以后有什么再说吧。”

    西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想着洗手间里那个女人的脸。

    何露菲是在一天前在北京东华门外的四合轩听到了黄西棠的名字的。

    她那大半年都待在北京的家里,接不到特别喜欢的角色,索性戏也不拍了,公司给她接了两个综艺节日,一般一个星期就录个一两天节目,其余时间都在家里休息,一个月前章芷茵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叫王浩,是朝阳区公安分局搞刑侦技术的,家就住在东长安街上,何露菲在北京住了好些年了,北京这种世家子弟见得太多了,家境优越又爱玩儿,就没有不喜欢玩女明星的,何露菲见他出手还算大方,也算有些好感,放软了身段,欲拒还迎地跟他谈起了小恋爱。

    那一天章芷茵给她电话,约她晚上出去吃饭。

    何露菲接电话时王浩正在一旁,这会儿正是王浩黏她黏得紧的时候,于是就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何露菲进了餐厅包间里才发现,今天做东是竟然是圈中大佬,姓刘,圈子里人称乾哥,北京大牌公关公司高层,何露菲之前也就活动上见过他一两回,话都说不上,章芷茵和她两人的经纪公司在上海,章芷茵跟他也不算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蒙受邀约,但这面子没法不给,就拉了同公司的何露菲来作陪,章芷茵这些年牢牢占据着国内电视剧一线女主演的地步,何露菲在演戏上这一块上完全不及她,两人不算亲密,但表面上还是和气的,也常常一块儿玩。

    就是在这天夜里的饭桌上,刘乾平提起了黄西棠。

    何露菲心里瞬间打起了小鼓,黄西棠红是红了,但根基还未稳呢,刘乾平公司带出的那位最红的花旦,三大电影节奖杯都摆家里,戛纳红毯也走了好几回了,黄西棠根本没法比,怎么突然就入了他的眼了。

    章芷茵笑着说:“她还行啊,”语罢她碰碰何露菲的手肘,笑嘻嘻地说:“我们菲菲还跟她合作过呢。”

    何露菲提防着章芷茵拐着她往得罪人的火坑里跳,只含情脉脉地娇笑:“那会儿她还没拍唐导的戏,也就挺机灵一小姑娘。”

    刘乾平筷子夹在一块爆羊肉上,状似随口地问了一句:“我怎么听说,她身上有好几处刀疤?”

    章芷茵捧场地惊讶一句:“真的假的?”

    何露菲忽然就明白了,黄西棠这是倒了霉了。

    刘乾平忽然就笑了,抬头望了望章芷茵:“我也不绕圈子了,这位挡了人的道儿了,黄西棠出道了快小十年了,走红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一个女艺人江湖走了这么些年,章小姐的公司跟她的经纪公司也有不少交往,就没点把柄落您手里?我不常在上海,您二位是我朋友,我特来请教一下。”

    章芷茵差点没忍住笑意,黄西棠往上窜得太快了,就拿今年初开拍的那部谍战剧来说,名导演大制作,一个开机新闻发布会就占了快一个星期的娱乐头条,一时风头已经完全压住了她,看来眼红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章芷茵羞答答地答:“我也是光有羡慕的份儿啊,她能有什么呀,电影学院毕业的,根正苗红,又拿了影后,女明星那点绯闻什么的,哪算事儿?”

    刘乾平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这样,我这么跟章小姐说吧,我们公司明年有两部大制作,其中有一部是古装历史大女主戏,最起码五十集,投资十个亿,我的助理正在敲女艺人的档期。”

    章芷茵一刹那眼珠子都亮了。

    刘乾平说:“章小姐再想想,可真没一点什么消息?”

    章芷茵这会儿可真是急了,支楞着脑袋搜肠刮肚地想,半晌,为难地摇了摇头。

    王浩在一旁听了半天,忽然贴着何露菲的脸问了一句:“宝贝儿,谁来着?”

    何露菲答了声:“黄西棠。”

    王浩在脑子里搜索:“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刘乾平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

    王浩一拍脑门想了起来:“是不是早些年在北京读书的,跟着赵家高家那几位玩儿挺好的?”

    王浩想起了什么事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姑娘厉害啊。”

    何露菲立刻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腿。

    王浩纳闷地看了一眼何露菲的眼色,一下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呢,刘乾平却已经开了口:“何小姐请放心,乾哥若是欠着你一份情,绝不会亏待你。”

    何露菲按在王浩大腿上的手松开了。

    小王同志接着笑嘻嘻地道:“我要说她涉嫌杀过人,是在北京公安档案里在逃的刑事案犯呢?”

    整个饭桌上顿时一片寂静。

    章芷茵惊得两眼发直,一下子都懵了,何露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感传来,一个瞬间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有刘乾平面上喜色一闪而过,殷勤地走过来倒了杯酒:“王先生,酒可以多喝两杯,说话,却是要有证据的。”

    王浩眼里自然是瞧不上他的,眼里只看得见何露菲对着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为了讨女朋友欢心,他耸了耸肩:“我出去打个电话。”

    王浩走开打了个电话,没过一分钟就回来了。

    王浩伸手搂住了何露菲,依然是那副不当回事儿的笑脸:“得了,算您走了运了,当时可是我接的警,出事的证据笔录都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撤了,我发小可是受害者,这都憋着多少年了,愣是没找着人敢动她。”

    何露菲心里一乐,佯装低了头悄悄抿了抿嘴。

    章芷茵心头一把嫉恨的熊熊怒火差点没把这屋子都点着了,这她看不上的青头小子还是她介绍给何露菲的呢!

    只有刘乾平觉得这顿饭吃得值大发了。

    助理阿宽记得那是周五的早上出的事。

    早上七点她准时起床,她家艺人今天有重要工作,她早上起来先煮一壶姜红茶,等一下要带去公司给艺人一早起来消水肿,在厨房等着水开的时候查一遍艺人最近安排的访谈和宣传拍照的案子,八点多时手机乍然响起,公司宣发部门的同事打了电话进来,声音透着慌张和古怪,阿宽挂了电话立刻点开了娱乐新闻,一下惊得魂魄都要散了,手忙脚乱按了几下手机,电话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她屋子里焦急地转了几圈,下一秒冲进了房间里,睡衣都没换,套了件运动衣就往楼下冲。

    阿宽把门敲得咚咚作响,西棠那会儿没睡醒呢,保姆开了门,阿宽冲进房间推醒了她,就立刻关掉了她的机。

    刚才在出租车里她就一直在看手机,心脏吓得心怦怦直跳,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事情迅速扩散蔓延,就她打车那一会功夫,又有了好几个娱乐大号转载了那则耸人听闻的可怕消息。

    西棠睡觉时手机一般调静音,阿宽关机的时候看了一眼,已经有一百来个未接来电了。

    阿宽也没敢再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男人的脸看不见,只看到脖子上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皮肉翻卷,狰狞可怕,阿宽望着西棠,愣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西棠醒了,仿佛早有预感一般,拿着阿宽的手机看了会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居然还觉得困,睡是睡不着了,可也没事可做。

    没过一会儿倪凯伦腰上挎着儿子上楼来了。

    昨晚她跟西棠在应酬时都喝多了,她跟阿宽差不多时间被公司的电话吵醒了,保姆昨晚回家了今早还没来,她只好先起来泡奶粉哄孩子。

    倪凯伦进了门,把小小子儿塞给阿宽,冷笑一声:“原来要的不是钱。”

    倪凯伦转手就打电话吩咐助理:“西棠要签约的那个品牌,在中国接洽过的全部女明星,做一份详细的资料给我。”

    倪凯伦挂了电话坐下来,看了一眼沙发里的西棠,语气不慌不忙的:“等一下律师和公关来。”

    黄西棠倒不是不慌不忙,她看了新闻,已经明白这事儿基本属于于事无补了,女艺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倪凯伦知道,这可一切都完了。

    早上九点多西棠的律师来了,倪凯伦现在连她这个事儿都顾不上,因为黄西棠签好的一大堆的电视电影综艺代言,有些已经预付了款项的,这个新闻一出,势必要换下黄西棠,片方突然遭受到巨大损失,一个一个的电话来进来打听情况也有,探探虚实的也有,破口大骂的也有,还有代言的好几个广告厂商的媒体部,一直往她手机上打电话,倪凯伦光这一个早上,就顾着接电话了。

    十一点左右,有记者买通了业主跟着上来电梯口查探,还有更大胆的还按响了门铃,倪凯伦打电话去物业投诉,整个小区风声鹤唳,进出的车辆都接受了更严格的检查。

    中午时分李蜀安打来了电话。

    倪凯伦的电话是开着的,一直没停过,李蜀安的秘书打了十分钟才打进来。

    倪凯伦开了免提,只听到李蜀安那端说:“我安排律师过去,西棠,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对不起,我不太关注娱乐新闻,迟了一些。”

    “我在福建,现在赶回上海。”

    下午李蜀安的律师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李蜀安到了上海,风尘仆仆,身边只跟了一个秘书,秘书将手里公文包递给他,谨慎地告辞走了。

    李蜀安进了屋子。

    这是他第一次进西棠的屋子。

    李蜀安的眼光却没有往房屋周围打量一寸,只望着自己派遣来的律师,口吻是严肃的:“老修,事情怎么样了?”

    两名律师占据了两个单人沙发,倪凯伦和西棠坐在一起,阿宽赶紧给李蜀安搬了张椅子,几个人围在客厅开会。

    西棠开始跟律师交待案情,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跟倪凯伦当时都料到了孙克虎要报警,西棠一度以为他死了,西棠想过,他要是死了她就去投案自首,当时她在急诊直接就转到了手术台,醒来时候倪凯伦第一句话就跟她说,好像人没死。

    但她在北京一刻也不敢逗留,倪凯伦回当时她跟赵平津住的那个小区给她取点住院的衣物,据说有不明身份的人来跟保安打听过她的行踪,两天后她跟救护车签了协议书,倪凯伦请了一个护工连夜送她出了京,又过了一阵子,倪凯伦一直暗中托人在北京打听消息,说孙克虎似乎出国了,西棠也不敢大意,一直隐姓埋名地在老家的医院治疗。

    李蜀安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将他的电话递给西棠说:“你爸爸。”

    西棠有些犹豫。

    李蜀安声音透着一贯的沉稳,这会儿还多了些许的温和:“家里人关心你,没事,报个平安吧。”

    西棠接过了电话,走到了阳台上。

    没过一会儿她回来了,两名律师在本子上刷刷地写速记:“六七年了,当时的监控除非拷贝保存,不然基本不可能存在的了。”

    修律师问道:“黄小姐,你当时参加的婚宴,是和朋友结伴去吗,或者提前有没有跟谁说过?”

    “我自己去的,新人知道吧——”西棠想了想:“我答应了新娘要去的,没有朋友知道,我当时北京没有什么朋友了。”

    那时赵平津跟她已经决裂,她又住了许久的医院,钟巧儿跟着高积毅出国了,出院回家时,只有她一个人了。

    “几楼?”

    “三十层。”

    “哪个房间还记得吗?”

    西棠摇摇头。

    修律师看了李蜀安一眼,谨慎地推断说:“看起来对方不像是提前有准备的,应该是机会犯罪,五星酒店套房里安装摄像头的机会不大,按照公布的视频来看,是走廊上的监控。”

    李蜀安从头到尾十分平静,公事公办地仿佛对待一个亟待解决的棘手工作:“这些档案现在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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