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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凡一个人推着单车在漆黑的夜里走着,风卷过他白衬衫的衣角,路灯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突然间,影子剧烈晃动了一下,伴随着自行车倒地的声响,他手捂胸口,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抽搐着,凉爽的夜里,汗从他额角涔出。
最近心脏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之前还能隔两三天,今天一天居然发作了两次。今早在楼下早餐店,“豆腐西施”殷勤地给他端豆浆,他本想报以一笑,却担心某个多余的动作表情会牵扯到心脏某根错位了的血管,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索性面无表情,也就不多看她一眼了。“真扫兴……”她自言自语的地走了,腰肢一扭,围裙边一甩,一股豆腥气擦过小凡的鼻尖,激地他想咳嗽。他小心地屏住气,心想,也好也好,免得多事,毕竟有谁会看上他这么个病怏怏的,还没准朝不保夕的人呢。
从小父母离异,小凡跟着奶奶长大,半年前,老人家去世了。他其实并不难过,毕竟九十多岁也算是寿终正寝,可奶奶最后留下的话让他心里苦涩:“小凡啊,你其实,是捡来的……”老人家嘴角抖动,“可奶奶对你,比亲的还好……”她双眼合上,“你不要怪你爸妈……”她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我不怪他们奶奶。”他说着,俯下身子,给奶奶整理遗容,“倒是苦了您了。”两滴硕大的眼泪砸在了棉被上,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哭过的痕迹。他和这个世界割断了最后一丝联系。
“蒋小凡,蒋小凡哪位?”短发的,穿着一丝不苟的护士在走廊上叫着下一位就诊病人的名字。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这就好像一个老年人的反应,生命的迹象好像在他身上渐渐淡去,他想起昨晚在补习机构辅导学生功课时也是这样,盯着昏黄的桌灯出神,学生喊了他好久,他才清醒过来,“我在哪里?”他一脸茫然地问学生。“哈哈,老师您怎么了,这是在辅导班啊?”小男孩的话带着嘲笑的意味,“没想到老师您也会走神。”他那时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表面轻松地当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推开门,郭医生坐在电脑桌前,翻看手上的X光片。“小凡,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怎么忘地了啊,十几年前,我还是个穷医生的时候,租的就是你奶奶的房子,我住五楼,你还记得吧,哈哈,你应该是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才三四岁的样子。”
他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听说了你奶奶的事,以后你有什么困难,记得联系我,她是个好人,我们几个穷实习生当年连饭都吃不饱,她很是照顾我们呐,不然,我们连油水都沾不上。”念及曾经的日子,他面部刚硬的轮廓渐渐柔和了下来。
郭医生笑起来一脸皱纹,当他脸上的皱纹渐渐淡下来,这说明,他要开始说正事了。“我刚才看了你的片子,你的心脏这两年衰竭地特别快,心脏移植手术不能再拖了。”他能看明白了蒋小凡这时候在想什么,他看过这么多病人,也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会想些什么:“你还年轻,钱还能赚回来,但是人的命只有一次。”蒋小凡没说什么,他话本来就少,此刻更是无话可说。“正好我有几个朋友在中介工作,你想好了,就联系我。”
房子租金和补习班的工资,是他全部的生活来源。活到二十岁,有一年是一年,他从来不敢奢求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房子里留存着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忆,没了房子,就等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证明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他推着单车,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整个身体在压垮他脆弱的收成一团的心脏。
街心广场上,许多孩子嘻嘻哈哈地在玩骑士和女王的游戏,他看到几个男孩子向他们的女王行礼,半跪在地上,这时候几个妈妈就走过来,遣散了这几个孩子,拍拍他们的膝盖,说他们是“傻孩子”。明明这个地方,他已经路过了千万次,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唯一的熟悉感的来源,是同样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只能看着他们玩,却永远无法攫取其中的快乐。
过了街心广场是樱花路,樱花路没有樱花,因为城市道路规划局觉得要是移掉中间这几排树,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交通拥堵问题,自此,樱花路就没有樱花了,他上高中的时候很舍不得这几排树,就问奶奶:“没了樱花,樱花路还能叫樱花路吗?”奶奶说:“它叫樱花路的时候,这里也没有樱花呀。”“那为什么要叫樱花路?”“这樱花存在于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的记忆中。”只要它曾存在于记忆中,看得见或者看不见,记得或者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记忆中曾经存在过,发生过的事,都无法被彻底抹灭,终有一天它会回来,就像这樱花,在遥远的以后,也会再开。
回到家里,他拨通了郭医生的电话。